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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伯宣、俊人等忙問是哪個,文錦笑著正要開言,媚月閣道:「魏老爺仔細罷,他這一番來很秘密的呢。」

  文錦道:「不打緊,好在這裡沒有外人,說說無妨。」

  便告訴伯宣等道:「适才媚月閣後房來了一個客人,乃是北京赫赫有名方總長的四少爺。」

  琢渠問道:「那方四少爺,可是方凱城的老四方振武麼?」

  月閣道:「正是。」

  琢渠笑道:「如此說來,又是他鄉遇故知了。我在京時,與他很有交情,不料他也到上海來了,拜煩二小姐替我問他一聲,說前年在財政部當差的賈琢渠,要候候他,不知能見不能見?」

  媚月閣進去半晌,揭起門簾說四少爺請賈老爺進來。琢渠聽說大喜,伯宣、文錦都悄悄向他道:「你進去能請他出來,大家喝一杯酒更好。」

  琢渠搖頭道:「恐沒這般容易罷。去年北京有個什麼人,請他在六國飯店吃一頓大菜,佈置運動,犒賞使費,足足化了十來萬銀子,他還吃得不十分適意呢,我進去相機行事便了。」

  說罷,整一整衣冠,大踏步進去,外面眾人,都鴉雀無聲的屏息而聽,裡面笑語雜作,或高或低,聽不十分仔細。隔了一會,忽聞一個人打著京腔大聲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杯酒聯歡,有何不可。」

  眾人都不覺一怔,忽見媚月閣慌慌張張的奔到外面道:「四少爺出來了。」

  眾人一齊站起,只見那方振武年紀約在二十左右,面如冠玉,細腰長眉,鼻正口方,身穿平紗夾衫,光著頭,滿面笑容,向眾人一抱拳,眾人作揖不迭。琢渠慌忙替他們一一介紹見過了,振武說聲請坐,自己便在床沿上坐下,笑道:「古人雲:有不速之客來。今日兄弟行裝甫卸,便要叨擾諸公,豈不慚愧。」

  琢管道:「四少爺太謙了,我們只知四書上有一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大家正歡喜無限呢。」

  振武大笑,又道:「入室問主人,兄弟今日還沒請教那一位東道主人。」

  琢渠指著伯宣道:「就是這位趙伯宣先生。」

  伯宣欠伸道:「某等久慕四少爺大名,今日得識荊州,真乃三生有幸。」

  振武連稱豈敢。琢管道:「四少爺在京時,輕財好客,有古平原孟嘗之風,今夜伯翁宴客,恰逢四少爺南來,我等不能不為伯翁道賀。」

  俊人、文錦等,都說果然伯翁有福,得接佳賓,便是我等同人,也不知幾生修到,得陪末座的呢。眾人你言我語,竟力恭維。方振武心中大喜,笑道:「諸位過譽,很令兄弟不安,彼此意氣相投,萬勿多禮。」

  琢渠也道:「方老太爺幾位公子中,以四少爺最為謙和下士,京中沒個不知,大家切勿多禮。伯翁還有幾位客沒到,四少爺路上風霜勞頓,我們早些入席何如?」

  伯宣道:「客已齊了,各位就此入席罷。」

  如海道:「今天共是十二人,我們不必分開吃,不如把桌子雙拚攏來,全體為四少爺接風。」

  文錦拍手稱妙。當下擺開檯面,伯宣請諸人寫了催花條子。琢渠替振武代叫了西安坊花襲人,振武笑道:「把我當作寶二哥了。」

  琢渠笑道:「但願四少爺跳過了初試雲雨情這一回,就可脫卻干係了。」

  眾人大笑。伯宣請振武上坐,振武並不推卻,十二人恰巧坐滿一雙拚桌。振武為人風流豪放,灑落不群。席間談笑甚歡,一班陪客中,以賈琢渠為最忙。振武說一句話,他一定要代為譬解。別人與振武說話,也要他從中岔入一二句,虧他自始至終,並沒呷過一盅茶。其次當推詹樞世、施勵仁、魏沛芝三人,六隻眼睛,望著振武。振武一言一笑,他們無不隨聲和調。餘人雖不及他三位,但既是官場中人,手段也大略相仿,做書的也不能一一描模就中只有倪伯和一人,因知方振武是一等大人物的公子,自己不善辭令,料想趨奉不上,所以呆坐一旁,洗耳恭聽振武高談闊論,眾人劈拍之聲,然而他這夜,也幸得有振武在座,眾人都無心理會他。否則王熙鳳一來,眾人又不免同他取笑。此時他不但安然渡過了這重難關,而且與熙鳳唧唧噥噥,兩上人談得十分適意。熙鳳告訴伯和說:節前有個姓諸的客人,要想娶她。伯和吃驚道:「你答應他不曾?」

  熙鳳笑道:「這是終身大事,我焉肯輕易答應。那姓諸的,乃是個滑頭小夥子,一些都沒有老成氣派,我便瞎了眼珠,也不願意嫁這種人。」

  伯和讚歎道:「你眼力很不錯。從來堂子中人,只歡喜年輕小夥子,其實年輕人血氣未定,朝三暮四,今兒愛這個,明兒愛那個,一經失足,往往有後悔無及的,不期你有此閱歷,可謂難得之至。」

  熙鳳道:「不瞞倪老爺說,三馬路地方,小滑頭最多,我們吃了堂子飯,卻也沒法拒絕這班人,所以我節後調頭到清和坊三弄,改名王寓,准定初七進場,倪老爺可能給我請幾個客繃繃場面麼?」

  伯和低語道:「別高聲,給他們聽見了,又要開頑笑的。後天我一準吃一台酒,明日同曾二少來點菜便了。」

  熙鳳微笑點頭。恰巧窗外有個龜奴叫熙鳳跟局大姐阿寶,有人轉局,熙鳳又向伯和附耳叮囑了一番才去。琢渠替振武叫的花襲人,年方二九,丰韻奪人,體態苗條,眉目清秀,振武很為中意,笑向琢管道:「若使這花襲人,真變作花襲人,我願做琦官兒了。」

  琢管道:「四少爺若做琦官兒,我便做寶二哥。」

  沛芝道:「琢翁這句話錯了,你若做寶二哥,四少爺的先頭,豈不被你占去了麼?」

  振武笑道:「這又何妨,歸根仍是我的。」

  眾人一齊大笑。吃罷酒,眾人陸續散去,單有琢渠陪著振武未走,琢渠因知振武還不曾找下處,因問四少爺今夜下榻何處。振武道:「我正因這件事為難,倘若住在這裡,老二雖然和我相識多年,但此地究系妓院,不比住家,來人很雜,進出更為不便。倘住旅館,也有許多為難之處。方才我已同老二談及,他說替我在新閘一帶租間屋子暫住但租房子也不是一二日間辦得到的事,況且我孤身一人,老二既做生意,勢不能天天陪我,縱使多蓄奴僕,也未必能指揮如意,故我還沒決定主意。」

  琢管道:「上海的旅館,近來精益求精,十分講究,和往年大不相同。四少爺暫住,亦無不便。」

  振武道:「住旅館固然沒甚不便,不過我此來,還有一件難言隱衷,不能不將行蹤秘密,否則我未來之先,早通電地方官,和一班故人,他們自能替我預備寓所,何必我親自尋到這裡來找老二設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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