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歇浦潮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
四路托人打聽得自己只有二十六張選舉票,心中暗想,衛運同替我發出二百張麵票,據他說一張麵票便是一張選舉票,理該有二百張選舉票。還有舊學維持會二十一個會友,連自己三十二個親戚,應該有二百五十三張選舉票,打一個八折,也該有二百零二張,為什麼變做了二十六張呢?莫非監視的從中作弊麼?後又聽得衛運同也有二十餘票,未免有些詫異,暗想不料運同那廝,無聲無臭,也有人選舉他做議員。心中正自疑惑不明,事有湊巧,有一天他妹夫來家。說話間,談及地方選舉,他妹夫笑說:「這遭選舉,真所謂怪態百出。有許多投票的,連字也寫不周全。開筒時,一字不著的也有,姓名顛倒的也有,別字連篇的也有,寫名不寫姓的也有,總計廢票有一百余張。最奇怪的,內中有一大半,大約舉的是一個人,卻有的寫術運圓,有的寫行車回,這種都不像個人名,或者是舉衛運同寫錯的,亦未可知。」 晰子聽說,恍然大悟,知道著了衛運同的道兒,心中好不氣憤。忙把楊九如請來,將一情一節告訴了他。九如也代他生氣。晰子算了一算,說將他二十余張和我二十六張併合,共有五十多張,已可及格,不料他從中作梗,弄得兩敗俱傷,豈不可惡。九如勸道:「你也不必動氣。常言說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所謂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從古以來,小人變生肘腋的,不知凡幾。吃一回虧,學百回乖。以後只消時常留意著這班人便了。講到選舉議員,這回不著,還有下回,你可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何苦無名火高到萬丈呢!別的不說,我們會中會友陳浩然的兒子續娶,後天便是正日,禮還沒送,你想究竟如何辦法?」 晰子道:「仍用舊學維持會出面,送一幅呢軸便了。」 九如道:「若用團體出面,只恐又和上回一般,大家老著面皮,不肯出錢,後來仍是辦事人晦氣。倒不如爽爽快快,我們幾個化錢的出面,那班人送不送由他。」 晰子道:「這個辦法也好,就合四個人公送一幅呢緞便了。」 九如道:「四個人合送一幅呢軸,很不好看,而且每人差不多也派到一塊洋錢,何不合八個人送一幅緞軸呢?」 晰子道:「緞軸也未必見得便宜。」 九如道:「目下晝錦裡的緞軸,每副連字只得五塊錢,送去卻有一塊錢力金可賺。五塊除掉一塊,只得四塊。八個人分派,每人只出得半塊錢。他們還須掛在居中,豈不又省錢,又光輝。」 晰子笑道:「你也算盡算絕了,連一塊錢力金也算進在內,就照這樣辦罷。不知是哪八個人?」 九如道:「你我二人,還有萬卷、守愚、耐庵、士泯、運同、仰之六個。」 晰子怒道:「衛運同那廝,你還要拖他在內則甚?我想明兒把他逐出舊學維持會呢。」 九如道: 「你又要霹靂火似的了,教你不要氣,只要記:古人喜怒不形於色,我勸你以後面子上仍同他好好的,只須存在心上便了。晰子仍憤憤不已。九如勸慰一番,辭子晰子,自去預備送禮不提。且說陳浩然的兒子,便是光裕,他自與邵氏覿面以來,未免有情,誰能遣此。兼之舅母薛氏,又時常同他取笑,說把王家嫂嫂做媒給他。光裕面上雖然不答應,心上卻十二分願意。不過他自存了這個念頭之後,見了邵氏反覺有些靦腆,不敢多同她搭話,因恐旁人見了,向他說笑,這也是少年面嫩之故,豈知卻與他母舅錢如海一個絕好機會。光裕那知情海中有此勁敵,滿心指望地方平靖,搬回家去之後,向母親說了,教張媽作媒,娶意中人回家,共遂于飛之樂。不期李氏那晚跌傷了腿,邵氏伴入醫院,一去月餘,杳無音信。陳太太急於搬進城去,光裕未便攔阻,私下還想待李氏腿傷平復,仍搬回他家對門居住,豈知望眼欲穿,王家婆媳,仍未見回來,見中好不著急。竟欲到母舅家去,探聽他婆媳消息,又自覺難以為情。有一天他見對門空屋中,有人出入,還道是邵氏婆媳搬回來了,興匆匆的過去一看,不料大失所望,卻是另外新搬來的一戶人家,並非邵氏婆媳。光裕此時,再也忍耐不住,私向張媽詢問。 張媽支吾以對,光裕見她藏頭露尾,益發懷疑。再三盤詰,張媽嬲他不過,只得傾吐無餘,光裕聞得邵氏已嫁如海為妾,宛如晴空中起了個霹靂,氣得半晌無言。心中暗想:母舅為人,外貌十分誠實,不料他存心如此險詐,自己有了一個老婆不足,還要強佔我那意中人作妾,真可謂人面獸心,衣冠禽獸了。可怪邵氏平日貞節自守,食苦安貧,竟也朝秦暮楚,願為妾媵,真令人夢想不到。也是我瞎了眼珠,錯用愛情之過。一個人越想越恨,竟又茶飯少進,精神恍忽起來。浩然見兒子悶悶不樂,不免有些著急,想出許多方法,總不能令他開懷。恰巧浩然有個族弟,叫做澹然,也是教育界人物,開著一所坤權女學堂,這天開會,浩然弄得一張入場券,給光裕去看,光裕也欲借此散散心,歡然願往。到了這女學堂門前,第一個遇見的便是他族叔澹然,光裕素同他脾氣不對,兼之胸中有氣,只略略同他點了點頭,昂然直入。澹然見他傲慢,心中大為不悅,側目看他走了進去,嘔氣說:「孺子不可教也。」 正言間,他長女瓊仙走來,問道:「方才進去的可是光裕哥哥麼。」 澹然氣憤憤的道:「你問他則甚?這種畜生,目無尊長,一定不得出息,也是我陳氏家門不幸。」 瓊仙知他發了脾氣,嘮叨不休,不等他說完,笑了一笑,進去尋見光裕,把父親生氣之事告訴了他。光裕笑道:「我斗膽,不怕妹妹生氣,說一句放肆話,你家這位尊大人,那副嘴臉,我見了已覺作惡,若要同他談論,只恐連隔夜飯都要嘔出來咧。」 瓊仙道:「莫說你了,便是我自己,若同他多說了些話,總覺越說越惹氣,毫無一句中聽的,不知是何緣故?」 光裕笑道:「這叫做自己不諒,與人何尤。」 瓊仙不覺失笑。光裕正要問她近來看什麼書報,忽聽得背後嚦嚦鶯聲,叫了一聲:「瓊仙姊,你原來在這裡,累我找了好半天。」 光裕回頭一看,見也是個學生打扮的少年女子,約在二十一二歲之間,中等身材,面色雖不十分白嫩,卻生得眉畫春山,目瑩秋水,豐神綽約,舉止大方,不由的暗暗叫好。那女子見光裕眉清目秀,鼻正口方,衣衫倜儻,顧盼動人,站在當地,宛如玉樹臨風一般,也未免心中一動。瓊仙雖是個未出閣的閨女,已有二十左右年紀,兼在北洋女學堂讀書多年,那兩隻慧眼中,已看得出風情月意。今見二人神態有異,不覺暗暗好笑,忙答應道:「萍姊找我何事?我正同我家哥哥講話呢。」 那女學生聽說,又向光裕看了一眼道:「原來瓊姊與令兄談話,我在教員室等你罷。」 瓊仙慌忙將她一把拖住道:「我們自己兄妹,萍姊何必回避。我來替你們介紹介紹,這位是我同學郭鏡萍小姐。這位是我族兄陳光裕,你們從此可認得了。」 說著,噗哧一笑。光裕帶笑向鏡萍鞠了一躬,鏡萍也含羞還了一禮。瓊仙又待開口,忽然課堂中鈴聲大震。光裕道:「開會了,我們去聽演說罷。」 瓊仙道:「虧你說得出呢,開會演說,老生常談,差不多耳朵裡已聽得起了老繭了。方才我約鏡萍姊同到十六鋪新舞臺去看日戲,恰巧你來了,你若愛聽演說,盡顧聽你的演說,否則可要敲你一個小小竹杠,請我們倆看戲東道何如?」 光裕道:「我因一個人煩悶,故來赴會聽演說。如其你們肯陪我看戲,真是再好也沒有。小小東道,何足道哉。」 瓊仙大喜,催他就走。光裕也不向澹然告辭,同著瓊仙、鏡萍,雇車徑奔十六鋪新舞臺來。這新舞臺可算得中國改良戲館的鼻祖。起初固然天天客滿,夜夜獲利。後來北市大舞臺、歌舞台、新新舞臺接踵而起,日新月異,北市的看客漸漸不願南來,新舞臺也未免門前冷落車馬稀,生意大為減色,因此每夜排演重頭戲,以為招徠地步。今天的日戲,乃是全本黑籍冤魂,光裕已看過多次,因此精神並不注重在戲文上,卻把看戲的眼光,改看鏡萍。他與鏡萍本坐在一間包廂之內,中間隔著瓊仙一個人。瓊仙坐了一會,起身小解,光裕站起讓她走後,坐下時趁勢將椅子向鏡萍這邊一挪,不料這張椅子太舊了,咯吱響了一聲,光裕忙掉到瓊仙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下,說這裡的椅子太蹩腳了,不得法還要跌跤呢。鏡萍聽了,並不回答,只盈盈向他一笑。列位要知我國自西學昌明以來,男女中間的界域,早為自由二字破除得乾乾淨淨。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