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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第十四回 選舉運動成笑史 婚姻反覆墮奸謀

  演說已畢,甘孟仁、金富陶二人有事先走。九如悄悄告訴晰子說:「他兩個交遊頗廣,所以我特地請來,聽你演說,倘在病客跟前談及此事,或能在無形中多運動幾張選舉票,也是說不定的事。」

  晰子好生感激,稱謝不已。隨說明天準備午膳,請九如先生到寒舍便飯。又邀錢守愚、黃萬卷、衛運同、李耐庵、吳士泯、李仰之六人作陪。眾人俱說准到。晰子見一班會友,還呆坐不走,知道為著茶點問題,忙叫茶房將剩下的蛋糕、肉餃搬出,眾人一見,眼都紅了,不由分說,搶吃乾淨,才一哄而散。晰子回家,見左近一家門口許多人擁護不開,疑是打架的,慌忙分開眾人,上前觀看,不意是一爿新開肉店,這許多人都是來買便宜肉的。晰子自覺好笑,暗想明天請客,那班朋友須得大魚大肉的請他們吃一頓,這裡新開肉莊,何不順便買一塊錢肉回去,因即掏出一塊洋錢,丟給掌刀的,說費神切一塊錢五花肉。那掌刀的認得晰子是隔壁紳董汪老爺,即忙陪笑說:「原來是汪先生,此時沒得好肉,我已差人宰了兩口豬,少停肉到了,切好送到府上來罷。」

  晰子笑說很好,那掌刀的待他走後,和夥計們一商議說:「這位汪老爺為人不大好打發,而且我們開張在他家隔壁,將來還要靠他照應,理送些敬意。他既來買肉,收了他一塊錢,不如送半口豬去,兩面光輝。」

  計議已定,隨即開了半口豬,叫夥計扛著,送進汪府。晰子見了驚說:「這許多肉做什麼?」

  掌刀的笑道:「這肉一半是汪先生買的,一半是小店敬意。」

  晰子笑道:「如此很難為你們了。」

  忙摸兩角洋錢,給那夥計。掌刀的執意不受,丟在桌上去了。裘氏母女笑說:「這肉店老闆好客氣。」

  晰子哼了一聲道:「客氣也很不容易呢!我若不做。」

  說到這裡,忽然中止,改口道:「試問第二三個,誰能化一塊錢買半口豬呢?」

  裘氏母女大笑。今天晰子這一塊錢肉,不但買得便宜,而且第二天請客並沒添別樣葷菜,卻從半口豬上生髮,燒一味白蹄,一味紅燒塊頭肉,一味菜心肉圓,一味豆府幹炒肉絲,一味豆腐皮炒肉,一昧堿菜肉片湯,一味肉釘墩醬,一味肉絲炒蛋,共是八樣菜。九如等都吃得十分滿意,還說我們都是自己同志,主人何必設此盛饌。席間晰子又提起選舉問題,喜的並無外人,彼此暢意談論。萬卷說:「我已打定主意,選舉汪先生。不但我自己選舉汪先生,而且我命兩個豚兒,也選舉汪先生呢。」

  九如哼哼道:「萬卷先生這句話,太豈有此理了,怎把我們都當作你家豚兒呢?」

  萬卷謝罪不遑道:「恕我無心,我不過脫口一句話,不道九如先生竟挑起眼來了。」

  眾人都笑將起來。守愚道:「別混鬧罷,正事要緊。在座諸公,自然人人舉汪先生的了。但不知列位親友中,有幾個可以拿穩辦得到?我有四個舍親,原說舉我的,如今我請他們改舉汪先生,都已答應了。」

  萬卷道:「我有五個。」

  耐庵道:「我有六個。」

  士民說:「我親眷多得很呢,而且我沒事時,常去走動,他們都聽我意旨辦事。如今為著汪先生的事,不免多去跑跑,大約都可以辦得到。」

  九如道:「這些空口白話,誰多誰少,都不能作數,汪先生請你拿名單出來。」

  晰子忙把名單取出,九如搬過筆硯,說:「請各位把親友名字摘出,以便查考。」

  守愚摘了半天,只有三個。萬卷兩個。耐庵連一個也沒有。九如道:「何如?爭多論少,都是沒用。就真有這幾個人,也未必人人肯聽你的話。即使面子上答應你,背地裡仍照自己意思,你又能奈何他不成,我說還是各自竭力運動,能多得一張選舉票,便多一分希望,勿存私利,盡力為之,決無不能到手的事。」

  眾人都說此言有理。晰子道:「飯冷了,大家吃完了再議不遲。」

  用罷飯,議論半天,仍無頭緒。九如等各自散去。單有衛運同一人留著。晰子裝了袋旱煙,遞給他。運同接過煙袋,吸了幾口,四顧無人,笑向晰子道:「我卻有一個絕妙運動法兒,不知會長贊成不贊成。」

  晰子忙問是何妙法?運同道:「我看名單上有許多公民,都是法華龍華浦東的鄉愚,很有幾個目不識丁之人在內,不知那班調查員如何把他們調查在內。」

  晰子道:「這也難說,因這班人鄉愚雖然是鄉愚,然而身未犯法,公民資格仍在,調查員勢不能獨獨遺漏他們,但我與這班人素不相識,說來有何相干。」

  運同道:「你說不相干,我去以為有一個絕好利用機會。這班鄉愚,平日原不知何為國事。常言說:春耕夏獲,秋收冬藏,才是他們的本分。講到選舉議員,監督行政,他們連睡夢中也未必想到有這八個大字。那通告信送去,他們又何嘗知道這一張空文中,有權利在內,一定置之不理。我們只須打一百十張五分頭的大面票子,挨戶分送,附一張名片,推說是衙門裡派下來的,教他們選舉時,務必前去照名片上三個字寫,不准弄錯,如有不能寫字的,可教他們馬上學習起來,想必三個字,也沒甚難處,這班鄉愚眼孔小,怕官畏勢,聽說是衙門裡的事,一定不敢違背,而且有大面可吃,自然人人歡喜來選舉了,這豈不是一樁價廉物美的絕好買賣嗎!像你昨天那般開會,辦法固妙,然而會友中,人人都有權利思想的,假如應了方才九如那句話,面子上答應你,背地裡仍照自己意思,你又能奈何他不成!故要運動知有權利的人,還不如運動不知有權利的笨伯為妙。」

  晰子拍掌叫絕,說:「此法更好了,運同先生設想高妙,令人欽佩之至,大號叫衛運同,果然名不虛傳,但不知要用多少麵票?」

  運同道:「一張麵票便是一張選舉票,你想要多少選舉票呢?」

  晰子道:「大約二百張也就夠了。」

  運同道:「如此就打二百張麵票足矣。」

  晰子算了一算說:「一張麵票五分,五七三十五文,二百張共是七千文,洋價一千三百文。六塊錢可兌七千八百文,除去七千文打麵票,還多八百文,大約做往來的車錢夠了,這事兄弟重托運同先生了。」

  說著摸出六塊洋錢,交給運同,又深深作了個揖。運同慌忙還禮道:「彼此至交,理當效勞。車錢一層,何必客氣。」

  晰子道:「為朋友的事,決無教你賠腳步之理。」

  運同又向晰子要了兩盒名片,辭別出來,一路走著,越想越佩服自己的法兒高妙。回到家中,卻又有些後悔,不該把這絕妙法兒,傳授晰子,理應自己弄個議員做做,每年也可多幾百元進款。幸得他將這事全權託付與我,我何不把他的錢為自己運動,橫豎這種事無憑無據,待發表出來,我得了議員,諒他也奈何我不得。主意既定,當時便去打了一百張麵票,化了三千五百文錢,餘多的一概入袋。又自己印了一百張名片,將晰子的名片藏過,預備停當,親自下鄉走了一趟,果然那班鄉愚,當他是官府派來的,十分敬畏。運動完畢,還假意到晰子跟前去覆命。晰子那知就裡,千恩萬謝,又留他吃了頓飯。選舉那日,如坐針氈,從此便和士子聽放榜一般,眼巴巴望到發表出來,那汪晰子的大名,竟落在孫山之外。晰子這一急非同小可,不但把穩瓶打破,而且化了不少錢的氣從何處發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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