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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守愚道:「果然這一層上,也不可不留意的。」

  晰子道:「我看守愚先生名高望重,我們還是公舉了足下罷。」

  守愚笑說:「這句話我……如何擔當得起。我們會中,除卻你會長先生以外,名高望重的,沒有第二個了。」

  晰子笑道:「原為這虛名誤人,因此有許多人意欲舉我做議員,你想我也如何擔當得起呢?」

  守愚道:「會長說那裡話,你老人家的資格,也未必夠不上議員了。」

  晰子道:「夠雖然夠得上,只恐有一部分人贊成舉我,還恐有一部分人不贊成舉我,仍不能足額,那時豈不教贊成我的一部分人,白糟蹋了選舉票嗎!所以我想還是聯合這兩部分人公仝舉你,豈不甚好!」

  守愚沉吟道:「話雖如此,不過你還有一部分人贊成,我恐連一部分贊成我的都沒有,如何是好?」

  晰子遲疑道:「這又是一個難題目了,然而不贊成的人,可以運動他贊成,只須略略下些本錢罷咧。」

  守愚道:「若說運動,還不如運動那一部分不贊成的舉你,豈不比我運動全體的省力。」

  晰子道:「我若做了議員,勢不能兼顧別處,這舊學維持會會長一職,卻要勞守愚先生擔承了。」

  守愚笑道:「不是我誇口的話,我錢守愚議員資格雖然夠不上,會長的資格,卻還擔當得起。你若做了議員,會長之職,我一準代勞便了。」

  晰子道:「但你意中究竟舉誰呢?」

  守愚笑道:「我嗎?自然選舉你,難道還要你運動不成。」

  晰子大笑,略坐片刻,又談了些閒話,才告辭出來,再去找尋幾個親戚。這些親戚都是商界中人,不知這選舉一事,關係重要,接到了通告信,還當作尋常傳單之類,丟開不作理會。聽晰子談及,方才搜尋出來,看了一遍,不是說人名太多,累贅討厭,便是說我們做生意買賣人,不懂得這勞什子的議會,誰願意丟了自己的工夫,去選舉別人。晰子好容易用了許多說話,將這班人開導明白,然後教他們選舉自己。好在這班人都是無可無不可的,聽說並不反對,一口答應。

  這天晰子雖然賠了些腳步,費了些唇舌,卻還出兵有利,水到渠成。晚間九如來家,告訴他通告信已教萬卷髮出,自己也替他運動了十來個人。晰子好生歡喜。次日上半天,足不出戶,在家備好了演說底稿,飯後出來,在茶食店中買了一塊錢蛋糕肉餃之類,自己先拿幾塊吃了,然後叫店夥包紮停當,親自帶往舊學維持會。此時離開會時間還早,那黃萬卷、錢守愚、衛運同三人已到會多時,一見晰子提著包裹進來,都說茶點來了,解開來大家嘗嘗。晰子忙道:「茶點須待開罷會再吃,倘若此時吃光了,少停吃什麼呢?」

  眾人聽了,都露出很不高興的模樣。晰子不敢將包裹脫手,恐一脫手,又和上回一般,被人偷吃了大半,隨即喚茶房拿去鎖入廚內。自己還未坐定,九如也來了,向晰子說:「原來你先到咧,我今天還請了兩個外客。」

  晰子說:「歡迎之至,來了不曾?」

  九如道:「馬上就到。」

  又問晰子茶點買了不曾?晰子回說早買了,九如道:「這是少不得的東西,快拿些來嘗嘗。」

  晰子道:「等一會罷,待開過了會吃不遲。」

  正言時,外面走進兩個人。一個身長而瘦,一個身矮而肥,都在四十左右年紀。九如忙替晰子介紹說:「這位便是我們會長汪先生。這兩位是無錫甘孟仁,孟河金富陶先生。」

  晰子知道二人是醫界中有名人物,慌忙讓坐不迭,說難得二公光臨,真乃敝會之幸。二人也說久仰汪先生大名,今日得見,不勝欽佩。晰子連稱豈敢。九如道:「甘先生、金先生醫務很忙,今天辭卻出診,撥冗來聽汪先生演說,如此熱心,世所罕見。」

  富陶道:「醫務事小,何足掛齒。半天出診,不過一二百元醫金而已。汪先生的言諭,乃是千金難買的呢。」

  九如接口道:「雖然是汪先生言論名貴,然而兄弟居間介紹之功,也未必為小。」

  眾人大笑。九如又道:「甘、金二公遠來,想已肚中饑餓,快拿茶點出來。」

  晰子無奈,只得命茶房裝上兩盆蛋糕、肉餃。孟仁道:「我們才吃罷飯,又要用什麼茶點。」

  九如道:「不必客氣,粗點心隨意用些罷。」

  說時已將一隻肉餃,塞入口內。守愚、萬卷等也一擁而上,你搶我奪,頃刻精光。可憐甘、金二人空掛這肚中饑餓的名兒,聯手也不曾動得一動,不一時眾會友陸續來齊,有幾個眼快的,見臺上兩隻空盆子,知道茶點已經用過,未免自悔來遲,交頭接耳,切切私議。晰子恐他們走散,忙教茶房搖鈴開會。眾人紛紛入座,先由九如登臺報告說:「今天本會開會,為的是選舉問題。這選舉便是目今最重要的事,然而出於創舉,國民往往有不明其中真理,以致廢棄選舉權者,因此特請汪晰子先生,將選舉重要關節演說,俾會員各將此意,向親友處勸導,庶不致誤會選舉之意云云。」

  報告既畢,晰子大踏步跨上演說台,居中站定,向眾人鞠了一躬,眾人照例拍手為答,掌聲既寂,晰子又嗽了幾口,呷了一盅茶,才高聲演說道:

  「列位啊!你們可知現在我人的地位,已不比從前了。從前是專制國的小百姓,目下是共和國的大國民。你道這一大一小,是如何過渡的?這都是一班革命志士,出生入死,打從滿清政府手裡奪下來的呢。然而他們拚著死命,和滿清政府角逐,難道單在這名目上爭一個大小嗎?非也。他們的唯一主義,乃是國利民福。何謂國利?使國家立於安穩不敗之地。何謂民福?使人民得有監督行政之權。國家安穩,則內患不生,外侮不侵,而國事日進于富強。人民監督行政,則公法常存,宵小屏跡,而政治自趨於正軌。世界共和各國行政之道,莫不視民意為轉移。但一國之內,人民眾多,眼光各異,倘若一一征其意見,豈不反變做雜亂無章嗎!故有選舉議員之法。縣有縣議員,省有省議員,國會有國會議員。議員都由人民公眩縣議員便是一縣人民的代表,省議員便是一省人民的代表,國會議員便是全國人民的代表。國家行政,須交國會通過。一省一縣行政,須交省議會縣議會議決。所以議員不但為人民的代表,而且為人民的喉舌。人民舉了這人做議員,不但把喉舌交付這人,連身家性命也交付了這人,因他辦事得當,則全國人民受他的福。辦事失當,則全國人民受他的禍。責任何等重大。

  目今我國仿行選舉之制,正是民權發展的初步,我人更宜十二分慎重,于選舉議員一層,不事虛名,務取實際。不過我國人的習氣,耳食勝於目睹,若見名單上有一二耳熟能詳之輩,無論是否相識,往往將他名字寫上。試想以身家性命交付一面不相識之人,天下有這等愚夫嗎?更有一種人,愛舉自己親戚,你舉我,我舉你,此種行為,等於遊戲。還有一班人,喜歡自私自利,偷把自己名字寫上,其實毫無用處。有些眼光稍為遠大的,將平日辦事熱心公益之人,默記在胸,選舉時便寫這人的名字,此舉也未必有效。因選舉議員,全憑多數公意。若以一二人的私見,萬萬不得效力,而且反將選舉票丟於無用之地,豈不可惜。要知民國選舉,四年一度,這張選舉票,便是我人參與政治的一分權利。我人既有這一分權利,便當做一樁正用,豈可輕於放棄。故選舉第一要著,須揀一個與自己有密切關係之人,更須有見識有口才,有資望,有肝膽,最妙曾見他辦公益事真具熱心,真有才幹者,方能當眩還須在團體中互相討論,公同選舉這人。不但自己舉他,更須勸諸親好友一齊舉他。不舉則已,一舉務使有效,那才不辜負這一張選舉票呢。這便是選舉的真意,想必列位早明白了。尤望在座諸公,將兄弟這片說話,向親友處廣為傳佈,使人人不致誤會選舉之意,放棄國民權利,實乃中華民國之幸也。」

  說罷,眾人一齊拍手。晰子含笑下臺,九如又上臺發表道:「方才汪晰子先生一遍演說,于選舉真意,巨細無遺,更無須兄弟饒舌。但兄弟還有一層意思,勢不能不發表發表。便是适才汪先生所說選舉第一要著,須陳一個與自己有密切關係之人,我以為更須與公眾有關係者,方能入眩譬如我們舊學維持會,團體雖小,成立已久,將來議員中如無本會會員在內,以後會中應興應革之事,恐不能順手。兄弟以為須得推行一個會友去做議員,倘嫌人數過少不妨向親友處勸導。講到本會同人中,見識口才資望肝膽,應推汪晰子先生為第一,兄弟的鄙見,便選舉汪晰子先生,不知眾位意下如何?」

  這幾話才一脫口,便聽得台下掌聲大作,有如春雷震耳一般。正是:好憑覆雨翻雲手,巧逞急權奪利心。欲知後事,請閱下文。

  歇浦潮(合集2)海上說夢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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