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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因他看晰子先生的樣,也點了八道菜,不料吃到第六道上,已覺上頂喉門,下抵肛門,眼看著第七第八兩道菜,原來原往,豈非是千古抱恨。對面的守愚、九如二公,也與他同病相憐。守愚因酒力不勝,胃口減色。九如卻為餓過了火候,多吃了兩塊麵包。不意貪小失大,末道鴨片飯,竟不能下嚥。惟有汪晰子先生,卻將八道菜吃得涓滴無餘,可見得會長資格,與眾不同了。主人尤儀芙,本有一件事,要借重幾位紳董。不期他所請那些有名紳董,果不出伯和所料,一概謝絕,到的都是些末等角色,因此未能發表,只算白請了一次客。酒闌席散,已在九點鐘時分。伯和仍由壽伯伴送回寓。萬卷、守愚等因難得出城,故而相約往附近群仙茶園,看一角頭的正廳戲去了。晰子與九如結伴歸家。儀芙待客人散後,付過菜賬,同著劉隊長出了大菜館。走不幾步,忽有幾個便衣的中西包探,和一個三道頭巡捕,趕到前面,向劉隊長打了個照面,問道:「這人可是姓劉麼?」

  劉隊長未回言,儀芙代他答應說是的。那幾名探捕聽了,不由分說,圍住了劉隊長說:「請到捕房去一趟。」

  儀芙莫名其妙,再看劉隊長嚇得臉都青了,問他也說不知為著何事。儀芙道:「有理不愁沒處講,便到捕房去何妨。若是他們的不是,定須找律師教捕房賠還名譽損失。」

  劉隊長也說不錯,兩人隨著這班探捕,到了總巡捕房審事處。那西探上前一報告,儀芙聽了,方才明白。這劉隊長是個過犯,當年犯了事,逐出租界有案。今天私入租界,有違捕房章程,免不得還要過堂擬辦。劉隊長此時俯首無辭,被巡捕押入監牢之內,手攀鐵柵,哭喪著臉,向儀芙道:「萬望尤先生轉告都督,設法救我一命。」

  儀芙道:「這個自然,你且放心,決無性命之憂。」

  當下儀芙出了捕房,趕到清和坊陸小寶處,找見都督。那時都督正同幾個革命偉人打僕克,儀芙忙將劉隊長之事向他說了,都督也無法可施。旁邊有個朋友道:「這件事不須大驚小怪。巡捕房的事,急殺也是沒用。那劉隊長只可請他在捕房委屈一夜,晚日解公堂時,請一個有名律師上堂,包你一堂完事。」

  儀芙聽說,重複回轉捕房,告訴劉隊長,不必耽心,當夜又去找到一個做律師翻譯的朋友,托他辦理此案。果然次日劉隊長過堂,並沒受別樣難為,只申斥一頓,重複逐出租界,不過略略丟些面子罷了,這都是後話不提。且說當晚晰子、九如二人,散席出來,一同進城。兩人都是步行,一邊走著,一邊談論一件正事。九如道:「講到選舉一層,可以不須愁得。好在我們有一個團體,常言眾擎易舉,我們會中人數雖然不多,若能人人向親戚朋友遠鄰近舍跟前運動,至少也得一百八十張選舉票,有了一百八十張選舉票難道一個小小議員,還愁不能到手嗎!」

  晰子道:「話雖如此,但權利二字,是人人愛的。試問你我二人,得了利益,誰不想自取,那一個肯拱手讓人。況且我們舊學維持會諸人,與你我資望不相上下的很多。目今大總統恩典,有了這個做官捷徑,他們個個都是公民,誰不眼紅耳赤,躍躍欲試,只苦沒得法兒,無門可入。倘若向他們宣佈了這選舉運動的妙訣,豈非開闢了別人的茅塞,於自己一方面,反有害無利麼!」

  九如道:「這固是意中之事,然而有個補救之法,只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不但可免那班人敗壞我們的大事,還可令他們樂為我用,你道如何?」

  晰子拍手叫絕道:「妙極了!此法一行,爾我高枕無憂矣。」

  九如道:「今年我且讓你,這件事勢不能兼顧,若要兩面不脫空,只恐反變做駝子翻筋斗,兩頭不著實。不過你若得了那樣,這學務裡的事,可要讓我。」

  晰子道:「這個自然。事不宜遲,你明兒便叫萬卷髮通告,就是後天開會,最要緊的,通告上須寫明特備茶點,萬萬不可漏脫。如其不寫明,只恐沒有人肯來的。」

  九如笑道:「這件事我決不忘,倘若別處開會,不備茶點,我罰咒也不願意去,難道自己開會,這招徠的秘訣,反漏脫不成?」

  說時已到自家門首,九如辭了晰子進內。

  晰子一人,走在路上,好生高興。暗想我汪晰子一介寒酸,讀書不成,考試不第,幸虧口才勝人,得為舊學維持會會長,社會上居然大有名望。目今有了選舉之制,正是千載一時的絕妙上進機會。照九如所說之法,運動起來,縣議員一席,十拿九穩。縣議員到手之後,慢慢運動省議員。做了省議員,再設法運動國會議員。一入了國會,只消逢迎逢迎大總統的意旨,若得總統賞識,便可棄行做總統秘書。做了秘書,便好運動做各部總長。如其得了交通總長,某處鐵路電報局長缺出,有人運動,至少也得幾萬報效。倘使做了財政總長,大借款一次,便有數十萬回扣。一任下來,不愁不多幾千萬銀子。那時衣錦還鄉,名利兩就。古人雲: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不料我汪晰子也有此一日。想到這裡,頗以交通財政總長自負。到了自家門口,見那個站崗的員警,未曾向他行禮,不覺勃然大。正要發作,猛然想起自己還未做總長,須待一朝權在手,再把令來行,姑且捺下一腔怒氣。走到裡面,又怪他妻女沒起身迎接。再一想女流何知,宰相肚裡好撐船,不必同她們計較。便自己拖一張椅子坐下。此時裘氏正和女兒如玉在燈下做活計,晰子見如玉渾身縞素,愁鎖蛾眉,不由的想起志敏夭折,自己戀著數萬金存款,致教女兒良宵夜永,獨守空幃,未免有些抱歉。再一轉念,將來為父的做了總長,少不得要與總統往來。當今大總統公子很多,倘和女兒結下愛情,便可嫁一個總統公子,豈不比平常小學生高出萬倍。女兒啊,你休再抱怨為父的,為父的自有教你心滿意足的一日呢。此念一轉,不覺哈哈大笑起來。

  裘氏如玉驚問笑什麼?晰子自覺這些話未便出口,隨說沒有什麼,你們也可熄火了。裘氏知他舊病復發,不去睬他。晰子很覺無趣,一個人先安歇。次日他有事在心,黎明即起,先在書房中吸了一袋煙,打點運動手續。又把上海公民的名冊翻了又翻,將自己相識中交情略深的人名圈出,數了一數,共是五十三人。內中有二十一人是舊學維持會會友,一個是妹婿,兩個是聯襟,五個是鄰居,三個是表戚,六個是同學至交,還有幾個,雖然也是親眷,卻已許久不通慶吊,如今用得著他們,免不得又要前去聯絡。舊學維持會諸人中,單有錢守愚那廝很是可慮,因他人雖不中用,卻最歡喜沽名釣譽。當日選舉會長時,曾同我競爭過一次,如今雖然被我制服,有時還想爬上我的頭去,幸喜他為人貪圖小便宜,不如許他舉我做了議員,便把舊學維持會會長讓他,想他一定答應。不過做議員可做總長一事,千萬不可給他知道。他若曉得了,管教又要我競爭的。打定主意,又吸了一袋旱煙,叫娘姨買了十文錢燒餅吃了,攏著名冊,到錢家去找尋守愚。

  守愚昨夜在群仙看了髦兒戲,今天正在客堂中,指手劃腳的講給他妻女聽。見有客來,忙叫妻女回避了,讓晰子坐下,笑問:「會長先生,今兒起身得好早。」

  晰子道:「還是你早,我起身得不多時呢。」

  守愚道:「我因昨夜看了戲,所以今天已起來得遲了。往常六點鐘便要起身,吹卯時風的。」

  晰子一眼看見他桌上放著選舉名單,因道:「你這選舉信,也是昨天送到的?」

  守愚道:「正是。只因單子上甲種、乙種的名字太多了,我還沒看仔細呢。」

  晰子道:「人頭雖多,聽說當選的並沒幾個。」

  守愚道:「果然有這句說話。」

  晰子道:「但不知守愚先生的意中,想選舉誰呢?」

  守愚道:「此是國家大事,必須選舉一位名高望重的,方不辜負這一張選舉票。」

  晰子道:「這個固然,但也須得眾人同意,否則舉而無效,豈非白糟蹋一張選舉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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