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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第十二回 影戲場有女懷春 番菜館群公就食

  原來今日俊人因歡喜熱鬧之故,門禁並不十分嚴緊,閒雜人等,攔入觀看的很多。雖說是良莠不齊,然而看戲的看戲,聽灘簧的聽灘簧,大家為熱鬧而來,原不指望打架。肇禍的原因,很為複雜,內中還有一段隱情。受傷之人,並非流氓,卻是一位文士,此人姓王名石顛,乃是新花月報主筆。大約看官們還有些記得,此公為著花界選舉一事,到處招搖,哄騙欺詐,無所不為,酒食金錢,也不知被他享受幾許。他有個姓金的朋友,眷戀著一個妓女,因知石顛有此一舉,仗著自己與他相識,便時時請他東道,意欲將這大總統頭銜,弄到手中,獻與美人,以遂真個銷魂之願。豈知石顛信口開河,本無成見,借此問題,落得賺他些吃喝,當面一口答應。姓金的也以為十拿九穩,故而到那妓女跟前大吹特吹,便是那妓女也頗以未來總統自負。豈知發表出來,堂堂大總統,竟為西安坊秦可卿得去。

  那妓女便向姓金的責問,姓金的也自覺坍台不下,忙找石顛理論。石顛推說選舉總統,全憑嫖界公意,我不過司理其事,與奪之權,並不在我。你既要代你意中人謀登大寶,何不多運動幾張選舉票呢!姓金的聽了,也沒甚話說,後來一打聽,知道秦可卿的總統,乃是化了十塊錢買來的,自己想起結交石顛的酒肉資,也用去不少,不料他愛財若命,只知有金錢,不知有信義,自己上了他的大當,因此便懷恨在心,時時刻刻圖謀報復。自知弄文不是他對手,決意以武力解決,便買囑了一班馬夫,得當兒打他半死,以熄心頭之火。

  無如石顛消息靈通,處處留心,與姓金的鬧了個參商二星,出沒不相見,故而姓金的候了他半月有餘,無從下手。今日恰巧石顛走徐園門首經過,見園中熱鬧非凡,便想采些資料,以補報上空白。豈知被姓金的朋友遇見,飛報與姓金的知道。姓金的立下緊急動員令,派出十來個馬夫,到徐園髦兒戲場上找見石顛,借著擁擠起釁,一言不合,拳足交加。石顛料是姓金的禍胎,明知眼前虧萬逃不了,只吃得一拳,便趁勢倒地,假充受傷,高喊救命。那班馬夫原受著姓金的囑託,只打半死,既見石顛倒地,頓時一哄而散。石顛見他們跑了,也便一骨碌翻身爬起,撲一撲衣上灰土,朝外便走,那時俊人等也趕過來觀看,當差的見了石顛,指給俊人說,方才打傷的便是此人。

  俊人意欲叫住他,問為著何事相爭,石顛卻對俊人笑了一笑,一語不發,佯長而去,俊人反弄得莫名其妙。旁邊有認得石顛的,告訴俊人說:「此人名喚王石顛,是個小報主筆。平日恃才傲物,敲詐營生,今天這頓打,大約是被人報復私仇之故,料想他面皮厚似鐵,身上的皮,也一定不薄,幾下拳腳,只可算替他舒舒筋骨,你看他不是歡歡喜喜的走了嗎!」

  俊人聽說,猛記得那一回邂仙館院中的話頭,笑向如海、伯宣、文錦三人道:「你們可記得此人,曾與我們在什麼地方會過一次的。」

  伯宣、文錦俱覺惘然,惟有如海心中明白,對著伯宣道:「伯宣兄快躲起來罷,提防他又要上你的報了。」

  伯宣等恍然大悟,笑道:「原來是這個寶貨,該打該打。幸虧他跑得快,不然我也要賞他一頓呢。」

  俊人笑說:「他又不曾得罪你,要你著什麼閒氣。不過今天園中閒雜人太多,難保不再生別事。」

  便叫管門巡捕進來,將一班瞧熱鬧的下流社會中人驅散。亂了一陣,已是上燈時分,戲劇灘簧暫停,以便用飯。俊人也吩咐肆筵設席,裡裡外外,共擺二十餘桌。賓客多了,彼此俱不客氣,各人隨意入座。與伯和同席的是趙伯宣、錢如海、戈誦仙,還有電局委員詹樞世,礦務總辦施勵仁,六個人共坐一桌。伯和私下問過俊人,知道戈誦仙是康槐蓀中丞公館西席出身,現充鼎盛絲廠經理,兼裕國銀行會辦,手勢很大,故此十分尊敬,請他坐了首席,還有詹樞世、施勵仁二人,在先都是康公館門客,與誦仙、伯宣系布衣之交,如海也與他們相交有素,故而說說笑笑,頗為投機。

  惟有伯和卻插不進半句話兒,只得恭陪末坐,聽他們高談闊論。然而誦仙、樞世、勵仁三人,談到舊居停康槐蓀中丞,卻沒一個說他好的,反說這老不死的近來益發糊塗了,某事該派某人,卻派了某人,若非太太力爭,這一塊美食,豈不安安穩穩被那小子得了去麼!這種糊塗老兒,幸得遇了個大賢大慧的臧太太,不然許多美缺,都委了康家子侄,我們一班人只可喝西北風咧。那戈誦仙說到臧太太三字,更覺眉飛色舞道:「我受臧太太知遇之恩,粉身莫報。老頭子雖是我遠房母舅,然而他待我也不過如此。若無太太提拔,蛟龍不得雲雨,焉能脫穎而出。只恐至今還在他家坐一條冷板凳,教幾個女孩子罷咧。」

  詹、施二人也說:「講到我們倆的差使,雖然也是藏太太之力,卻一大半仰仗誦仙兄提攜之功,否則太太又何嘗知道三千珠履中,有我們兩個雞鳴狗盜呢。」

  伯宣笑道:「你們講這些古話,我也想起當年到江蘇候補之時,康中丞還未放江西巡撫,然而已握有全國交通大權,我初與他家大少爺葵生相識,這時候臧太太尚未有現今這般權力,楊姨太太、魯姨太太還在,康中丞很聽他兩人的話,我便央求葵生在魯姨太太跟前求一個電報局差使,果蒙魯姨太太吹噓之力,康中丞居然給我一個湖南電報局委劄。豈知我混了幾年回來,魯姨太太、楊姨太太相繼作古,葵生也一病身亡,我因謀事念急,接連拜會康中丞一十二次,毫無動靜。後來打聽得目下康公館大權,都歸臧太太掌握,好容易走了內線,先得太太俞允,才蒙中丞保薦我往財政部當差。運動了半年之久,始得奉派為上海官銀號監督,可知天下萬事,惟有識時務者為俊傑。假使我早走了臧太太那邊腳路,也不致有這許多周折,而且還可弄個更好差使。思想起來,好不後悔。」

  誦仙口道:「提起葵生,我又想起一件事來了。這件新聞,我本欲告訴你們的。方才一陣瞎說,不覺忘了。你們可知葵生的長子成官,今天早上被幾個革命黨弄進城裡去了?」

  眾人驚問此言怎講?

  誦仙道:「今天我在裕國銀行吃罷飯,正要學那宰予晝寢的故事,忽然康公館打電話來喚我快去,說有緊急要事。我還道是臧太太喚我,故此急忙忙不俟駕而行,豈知到得那邊,卻見大少奶奶哭哭啼啼,老頭子默默無言,臧太太不住向我泛白眼,似乎怪我不該來的。我見此情形,不覺呆住了。大少奶奶見了我,便說戈師爺快給我想想法子罷。成官這孩子不知怎的被幾個革命黨弄進城裡去了,方才差人來送信說,要十萬銀子取贖,否則將他當作宗社黨辦,槍斃示眾。你想大少爺死後,只留得成官、忠官兩個孩子,忠官又時常多病,若有三長兩短,如何是好。戈師爺請你看大少爺在日待人還沒什麼錯處份上,替我進城走一遭,料想你朋友很多,不難找一個腳路,進去說說,若能減少固妙,如其商酌不通,便是十萬也罷,只要他們不損我家成官一毫一發,安安頓頓送他回家便了。我聽她說得十分可憐,不由的熱血潮湧,當時一口答應,說這件事大少奶奶儘管放心,他們把成官擄去,既存心敲詐,決不致傷他毫髮。好在這裡也不希罕十萬八萬銀子,我馬上挽人進城去說,能通融的固妙,否則便照數給他,將成官贖回便了。我這句話還沒說完,不料臧太太已是怒形於色,惡狠狠的對我盯了一眼,哼了一聲道:「好容易的話,不在乎十萬八萬銀子,照數給他,須知銀子雖不希罕,體面也要緊的。我家老爺堂堂江西巡撫,大清年間,紅頂子黃馬褂的人,誰不是敵體之官,稱兄道弟,我們康公館中出去一貓一狗,也沒個人兒敢損他一毫一發。這些革命黨是什麼東西,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擄起我家的人來,虧你們還說得出,照他們的要求,如數送去取贖。非但被人小睹,而且將這班人引慣了,沒錢用時,便擄個人去勒贖,成官擄過了擄忠官,忠官擄過了擄七少爺,慢慢的五少爺、四少爺、三少爺一個個擄遍了,論不定還要擄老太爺呢。那時百萬千萬,由他們任意敲去,此時十萬八萬固然沒希罕,須知一個人十萬,十個人便是百萬。他們今兒抓了一個小孩子要十萬,將來擄了大人,論不定要百萬千萬的。到了那個時候,請問你也照他們的要求如數送去嗎?依我主意,著個人去向他們硬要,銀子一兩都沒有,不怕他們將成官吞下肚去。」

  說罷,氣憤憤的走進裡面。我聽了這些話,頓時將一腔熱血化為冰冷,連屁也不敢再放一個。到外帳房坐了一會,再往太太房中請示,一進去便大大的受了一頓申斥。我早知有此一著,先陪了許多不是,太太才平了氣,命我不准多管閒事。三天之內若非太太呼喚,不許私到公館。我有生以來這種釘子,還是第一遭碰呢。你們想想,目今的時世險不險!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擄人勒贖,真應了沒有王法這句話咧。」

  如海道:「我看這件事,論不定還是一班歹人,冒著革命黨名字幹的。若說真革命黨,乃是政黨,豈有作此強盜行為之理。」

  講到這裡,俊人過來敬酒,眾人一齊站起,向主人稱謝。俊人敬罷酒,作了一揖,說:「請列位熱鬧熱鬧。」

  說罷又到別桌上去敬酒。這邊如海便請首座令發。誦仙笑道:「兄弟酒量甚窄,請我做了令官,不但有負厥職,還恐貽笑鄰席。你是主人代表,不如自己發令為妙。」

  如海笑說:「如此有占了。我們今天往外攻呢,還是裡邊先動手?」

  誦仙道:「自然往外攻,裡邊須要同心協力,固結團體,豈有外患未平,擅起內亂之理。」

  如海拍掌道:「誦翁此言,大有深意,我們擺一百杯裡通何如?」

  眾人都道甚好。如海數了一數,說我認二十杯。伯宣、樞世、勵仁三人也說:我們各認二十杯。如海道:「如此已有了八十杯,還剩二十杯,請誦翁和倪老伯分任何如?」

  誦仙皺眉道:「十杯酒太多了,還事請倪老伯擔承十五杯罷。」

  伯和著忙道:「小弟連十杯還恐不能消受,再添五杯,如何擔當得起。」

  誦仙笑道:「素欽倪老伯海量,今日何必推卻。」

  眾人也這般說,急得伯和滿臉紫漲,連說了五六個不字。如海便道:「既然倪老伯不能多飲,我代誦翁飲五杯便了。」

  伯和聽說,如釋重負。當下如海高聲向下首一桌的魏文錦道:「文錦兄,敝桌擺一百杯裡通,請那位過來監酒?」

  文錦回說不承認。如海道:「為何不承認?」

  文錦道:「本錢太小,要同我們拳,起碼五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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