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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侍者笑了一笑,自去搬菜。俊人便問文錦有何話說?文錦先長歎一聲,然後滔滔不絕的講出一大篇話,俊人聽了不免替他代抱不平,連說豈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有這種無恥小人,若不重重辦他,天理何存,風化安在,看官,你道文錦說些甚麼?俊人聽了為何要動氣?這件事少不得仍要做書的細細交代。我且先把魏文錦的出身,略表一表。

  原來文錦原籍四川,也曾進過學。他父親本是有名鹽商,手頭幾個錢兒。文錦納粟得了湖北候補道,在張文襄幕內當差有年,卻從來未補到實缺。文襄去任,文錦逍遙漢皋,娶了個妓女為妾。繼見湖北候補員,愈聚愈多,有幾個竟弄得貧無立錐,自己不免灰了這做官的念頭,便帶著如夫人乘輪來滬,在白克路租了一所高大洋房,作為公館。除自己帶來的長隨僕婦以外,又添用許多下人,進出都是馬車,異常闊綽。當地紳商,知道他是張文襄手下紅員,很有人去巴結他。俊人、如海等,便在這時候與他相識。文綿日日與官場征逐,他那位如夫人也結識了幾家公館中的姨太太,打扮得花團錦簇,終日吃大菜,看夜戲,應酬得十分忙碌。如夫人的姿容,本生得美麗,兼之衣飾豪華,舉止疏放,因此便有許多遊蜂浪蝶,飛繞左右,把她當作目的。講到她的人品,在湖北原是規規矩矩的。不知怎的一到上海,便染了一班公館中姨太太的通病,居然也拈花惹草起來,文錦卻不知不覺。

  有一夜在大舞臺看戲,當面撞見自己如夫人與個滑頭少年並坐包廂,還被那案目掉了個小小槍花瞞過,可見文錦相信他的如夫人到十二分了。然而他那位如夫人的情人,還不止一個,有些都是無關緊要之輩,我也沒閒工夫去敘他。單表內中有一個姓趙的,也是官場中人,聲勢與文錦不相上下,然而他的相貌卻比文錦高出萬倍。一張瘦削削的臉兒,雪白粉嫩。年紀雖然未滿四十,卻留著兩爿八字須,一表堂堂,令人見而起敬。他二人相識之初,也在一家戲園之內,姓趙的與那如夫人坐處,只隔著兩間包廂。

  那姓趙的見了如夫人,不由的暗暗喝彩道:「我顛不刺的見了萬千,這般可喜娘罕曾見,因此便眼花撩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去半天。如夫人見那姓趙的癡心專注,饞目頻迎,不覺也動了一片憐才之念,真所謂未免有情,誰能遣此,兩下裡眉梢眼角,也不知打了幾次無線電報。後來姓趙的見如夫人所叫的案目,正是自己叫帳那人,因即將他喚至跟前,盤問底細。那如夫人見了,又把案目喚回,故意問他明夜什麼戲,案目說了,如夫人便命他定一個好些座位,案目忙將這些話告訴了姓趙的,姓趙的不勝歡喜,也命他在貼隔壁留一個座位。次日戲還沒開鑼,便去坐等。好容易盼望到十一點半鐘,才見那如夫人咭咯咭咯的來了,走至跟前,又嫌座位不好,人太嘈雜,要換地方。案目再三賠罪說:「今兒上下客滿了,請將就此罷。」

  如夫人才委委屈屈的坐下,卻連正眼也不看姓趙的一眼。姓趙的正沒主意,忽然那如夫人命茶房去買綠錫包紙煙,買來之後,又怪他沒帶洋火。姓趙的此時福至心靈,慌忙把自己身邊所帶的一匣自來火,恭恭謹謹的獻將上去,如夫人接了,果然微笑向他點頭稱謝。姓趙的禁不住心花怒放,趁此機會,用言語上去勾搭。如夫人也不即不離,半推半就。姓趙的又約她次日到一品香去吃大菜,如夫人允如所請。豈知次日並不赴約,姓趙的白等了半夜,好生納悶,忙央那案目帶信,仍約她看戲。見面之後,姓趙的問她為何爽約,如夫人笑而不言。姓趙的又約她在某處番菜館一敘,這遭如夫人果然履約。一連幾次,漸形親密,兩個人便在成都路某號租了一所臨時公館,幽期密約,非止一朝。光陰如箭,倏忽半載。那天合該有事,文錦在大舞臺看戲回家,如夫人還未回來。隔有一點鐘光景,才見她雲鬢蓬鬆,星眸帶倦,懶洋洋的走了進來。文錦見了不勝憐惜,問她因何回來得這般夜深?如夫人道:「今夜大舞臺的戲散得遲了。」

  文錦大為詫異,暗想方才我走時戲已完了,怎麼她又這般說呢?因問今夜大舞臺是哪幾出戲。如夫人呆了一呆,隨口說出幾出戲來,卻與文錦所看的大不相同,文錦好生疑惑,明知此中有詐,一時並不點破。假意問長問短,如夫人也信口開河的回答。兩人談了一會,解衣安歇。一宿無話,次日午牌時分,文錦先起身,娘姨把一副白銅煙具擺在對面炕榻上,點了燈,文錦歪下去,連吸六七筒,才伸一伸懶腰,坐起呷了一口熱茶,然後淨面漱口,用過早點,又吸了幾筒煙,見如夫人還沉沉睡著,自己也不驚動她,吩咐外間配好馬車,踱到廳上,把小馬夫喚進來,附耳命他如此如此,須要秘密,探訪明白,重重有賞。吩咐既畢,自去會客。這天如夫人因昨夜辛苦了,直睡到午後三點半鐘才起,梳罷頭,用過飯,已交五點,坐著乏興,因到左近王公館中,與他家姨太太們打牌。

  這夜文錦回來,小馬夫便將如夫人日間的行藏,一一報告于他,文錦命他再探。次日如夫人卻與幾個小姊妹坐馬車逛張園,在一枝香吃了大菜,又往丹桂第一台看戲。文錦得報,仍無眉目。隔了兩天,小馬夫忽見如夫人晚餐後,獨自一個,也不坐馬車,雇了一輛黃包車,坐著向成都路而去。小馬夫也坐車緊緊追隨,見她到了一處石庫門外下車,叩門入內。小馬夫見門上釘著一塊紅漆洋鐵皮,上寫宣公館三個大字,便閃在僻處,候他出來。隔不多時,忽然來了一輛馬車,車中跳下一個中年男子,暗中看不出面貌,也叩門進去,馬車卻等在門外。小馬夫見那輛馬車很熟,好似在那裡見過的,惟有那馬夫卻並不相識,因即走近面前,搭訕著同他攀談,問他家主人姓什麼。那馬夫惡狠狠的釘他一眼,並不回答。小馬夫自覺沒趣,仍複躲在暗處,偷眼瞧這宣公館,除卻一個娘姨出來泡了趟水之外,竟沒別人進出。

  足足等到十一點鐘左右,才見那男的先走。又一會,如夫人也出來了,仍坐著黃包車回家。次日小馬夫報告文錦,文錦覺得這宣公館三字很生,便命他到那邊左近打聽,這姓宣的是何等人物,作何官職,家中有幾位姨太太,在那邊住有若干年了?小馬夫領命去後,文錦自思:他這如夫人娶已多年,素行端正,料想不致有什麼非禮之事,大約是與姓宣的姨太太們碰牌逍遣。小馬夫不知就裡,大驚小怪。正想時,如夫人也起身下床,見文錦俯首凝思,笑問想什麼?文錦道:「我想你昨夜為何不去看戲?」

  如夫人道:「我本要去看的,被小姊妹們拖著抹牌,所以沒去。」

  文錦聽了,深佩自己有先見之明,心中暗喜。豈知這夜聽小馬夫回來報告,徒覺多了一重疑團。據小馬夫說,這宣公館出現于成都路上,已有半年了,左右鄰舍,都不知這公館主人是何等人物,甚致有人疑為宗社黨的機關,取這宣字,乃是恢復宣統皇帝之意,平時只有一個年老耳聾的娘姨看屋,也沒有什麼姨太太在內。每禮拜必有一二天在上燈時分,有個留鬍子的男客,坐著馬車來此。同日也有一個女客,與他在這屋中相會,到半夜三更才散。提起這女客的形容服式,正和他如夫人相似。文錦聽了,還不相信,以為日間所料之事,決不有誤,命小馬夫再刻刻留意。待他重去,速即回來告訴我,讓我親去觀看,便知分曉。

  小馬夫果然留心偵察,三天后,文錦棄牌便走,眾人都不知他為著何事,眼睜睜的看他奔下樓去,也不坐馬車,與小馬夫二人雇黃包車坐了,飛奔成都路,果見那宣公館門首,停著一輛簇新的轎車,馬夫靠在車沿上打盹。文錦與那小馬夫躲躲閃閃的藏身在一條弄口,可巧進弄便是工部局設立的小便處,其臭無比,文錦只得掩鼻而立。豈知時候站得久了,弄內進出的人,不免有些懷疑,都對著他二人看了又看。還有一個三道頭巡捕,也在他面前轉了幾次,文錦很覺得局促不安。小馬夫低聲叮囑他放大了膽,決不礙事。倘若一露惶恐之色,巡捕便要上前干涉了。文錦無奈,只得硬著頭皮,站到十二點一刻光景,才見宣公館內走出一個女子,正是他的如夫人,出得門口,便喚一輛黃包車坐了回去。不多時又走出一個男子,見馬夫睡著,即忙上前將他喚醒,這時車燈正照在此人面上,文錦看得十分真切,不覺抽了一口冷氣,連說咄咄怪事,原來這人非別,卻是文錦的好友,上海官銀行監督趙伯宣。正是:朱門已去宵行妾,狹路何來素識人。欲知後事,請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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