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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李氏聽了半晌無言。張媽又道:「並非我勸你逼媳婦改節,須知世間婦女,守節的很多,得建坊入祠的,能有幾個,先要有財有勢,然後地方上官紳才肯殷勤旌表。若是貧家婦女,縱令苦節終身,更有誰來睬你。試到貞節祠中一看,其中木主,大都出自紳富之家,難道富貴人家婦女都知道守節,貧苦人家婦女便不知守節。我傭食半生,也不知踏過了幾多人家門限,覺得富貴之家,每多驕奢淫佚,反不如貧家夫婦,兩口兒勞心勞力,廝守得十分恩愛,一旦琴亡鏡破,若非十二分過不了日子,也未必肯朝秦暮楚,因何被旌的寥寥無幾?可知財勢二字,確是大有作用。常言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上了些年紀,難道還看不透麼?」

  李氏躊躇道:「這事我卻不能作主。她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不得法便要尋死覓活,我除了她,已無第二人可靠了,所以萬不能同她說這話,還是你自去問她,她若應允了,我便由她。她若不答應,我也不能強她。」

  張媽聽說,心中暗喜便道:「如此我問嫂嫂去。」

  說著徑走向邵氏這邊。那時邵氏正靠在沙發椅上眼看著床橫頭一扇小門,呆呆發愣,見張媽過來,慌忙賠笑讓坐。張媽笑向邵氏道:「恭喜嫂嫂,賀喜嫂嫂。」

  邵氏聽了,臉一紅道:「你醉了嗎?什麼喜不喜呢?」

  張媽笑嘻嘻的挨在邵氏坐的那張椅上坐了,一手搭在邵氏肩頭,附耳低低搗了半天鬼。邵氏聽畢,忸怩道:「這事羞答答的,教人怎生開口,你還是去問老的,我本是她家人,她說甚麼,我決不違抗便了。」

  張媽笑道:「你偏要這般說,老的正在聽你的回音呢!你能應允了,她決不致生什麼枝節的。」

  邵氏道:「既如此,我還要請你去通知他一聲,他可能答應我兩件事。他若答應了,我也答應,他若不能答應,我們還是自回家去。第一件,我家這位婆婆,便和我自己母親一般,我若跟了他,他須要當她老人家丈母般看待,養老送終之禮,不能虧缺,而且還不能將我同她老人家分開兩起,一則我可以親自侍奉於她,二則免她孤苦零仃,受人欺侮,第二件,我跟他之後,若教我回到舊宅中去,卻萬萬不能,須要另租房屋,給我居住,他家舊宅中人,不准到我這邊,便是我這邊的人,也不到他那邊去,以免挑動是非,多生氣惱。他若允我的要求,你便來給我回音。否則,你也不必來通知我,我們只作沒說這句話兒便了。」

  張媽道:「這兩件原是正理,錢家少爺一定答應,我此時便去討他的回話。」

  因即辭別邵氏,見了李氏,便說邵氏業已應允,又把兩件要求大略講了一遍,李氏別無他說,只念阿彌陀佛。難得她還有良心,又想起自己兒子,不覺流下淚來。張媽勸慰一番,出院到藥房中,尋見如海。如海見了她,忙引她到一間秘密談話室中,閉上門問她大事如何?張媽便把自己和李氏所說的話重敘一遍,如海拍手稱妙。張媽又把邵氏的兩項要求說了,如海笑道:「我早知道咧,你去回復她,說我件件從命。」

  又在懷中掏出一卷鈔票,塞在張媽手中道:「這五十塊錢鈔票,是謝你的小意思兒,請你收了。」

  張媽道謝出來,重複到行仁醫院,向邵氏說知,才歡天喜地的自回城去。次日一早,如海便趕到院內,見了李氏,媽天媽地的叫得十分親熱,李氏反有些不好意思。邵氏見了他,更含羞帶愧,脈脈低頭。過了幾天,李氏腿傷痊癒,如海已在火車站附近華興坊租了一所兩上兩下的石庫門住宅,帶著邵氏,同去看了一趟,很為合意。又辦了些外國傢俱,佈置既畢,擇黃道吉日遷進新宅,此事幹得十分秘密,除了車夫阿福以外,竟沒第二個閒人知道。進宅之後,如海便問邵氏可要置辦什麼衣飾?邵氏回說:「無須。不過我此時遺穿索服,頗為不雅,幾件綢衣,都鎖存箱內,現在新閘宅裡,你得便給我帶來,以便更換。」

  如海聽說,似得了將軍令一般,當日馳回家中,向薛氏索取鑰匙,開了空屋,搬出她家兩隻箱子。薛氏見他如此匆忙,不勝駭異,問他做什麼?如海推說李氏腿傷已好,今日又來了許多病客,病房不夠用,所以將衣箱還他,教他們騰出房間,走路完事。薛氏深信不疑。如海出得門來,猛然想起一件事,即令車夫阿福押著皮箱送去,自己徑奔行仁醫院,尋見黃可安,命他帶了皮包藥具,兩個人雇兩部黃包車坐了,如飛的向愛而近路倪俊人公館而去。原來倪俊人的愛子,昨夜忽然遍體發熱,滿口囈語,不醒人事,那時恰值俊人不在家中,無雙急得沒了主意,星夜著人尋了俊人回來。俊人也無法可施,半夜三更,又沒處請醫診治,夫妻兩個乾著急,繞著床轉了一夜,今日天才發白,便寫信給如海,叫他火速請一個外國幼科醫生,為他兒子看病,如海因自己忙著進宅,竟把這事忘了。此時方才想起。一時找不到別的醫生,深恐俊人見怪,故把黃可安帶去塞責。俊人已立候多時,見了如海,抱怨他因何這時候才來。如海免不得又將鬼話搪塞,俊人更不多說,引他們上樓,進了無雙臥房。只見無雙愁眉苦臉的坐在床沿上,向如海略略點頭。如海一眼看見那孩子袒著胸脯,直挺挺的睡著,棉被撩在一旁,不覺嚇了一跳道:「這般冷天,為什麼不給他將棉被蓋上呢?」

  無雙道:「不給他蓋被,他還叫熱,要解開胸脯。若給他蓋上棉被,他更鬧得不得開交了。你看他頭臉燥得這般模樣,不知要緊不要緊?」

  如海看那孩子,果然頭臉紅燥,因道:「寒熱原不礙事的,我已給你請了位外國醫生來咧。」

  無雙聽說,便倒身下去,叫了聲乖兒子,一手將那孩子抱起,見他仍是軟洋洋的要睡,即便擁在懷中,坐起來預備給醫生診脈。黃醫生慌忙放下皮包,卷起衣袖,替他診了脈。又在皮包內取出寒熱表,塞在孩子口中,量了一量,吐舌道:「利害利害!」

  俊人驚問怎說?黃醫生道:「熱得很!平常病人,在表上量到一百零八度,已算最熱的了。目下公子卻是一百十二度零二六,可不是熱到極點嗎!」

  俊人驚道:「這便如何是好?」

  黃醫生道:「照例內熱須用瀉劑,以清積火,恐公子身體嬌弱,禁不起瀉,然而舍此又別無他法,好在我皮包中現帶著燕醫生補丸,這藥一吃便瀉,百發百中,而且又不致誤事,大人小兒俱可服得。」

  說著便在皮包內取出一個小小木管,揭蓋傾出兩粒丸藥道:「大人每服三丸,小兒只消吃兩丸也可使得了。」

  俊人接在手中,見這補丸比梧桐子略大,帶著糙米顏色,便交與傭婦,命她研細了,用開水沖給少爺吃。又將如海拖到僻處,問要多少醫金?如海道:「這位黃醫生從不出診,醫金亦無一定,今天是我硬拖他出來的,待令郎好了,改日總謝罷。」

  俊人點頭稱是。如海見黃醫生已提著皮包,打點要走,自己也恐邵氏待他回去吃飯,匆匆辭了俊人,自回華興坊去。這邊俊人親自替兒子喂了藥,命無雙撫他睡下,自己披上馬褂,詢知車夫還不曾來,也不等他,逕自出了公館。正要雇坐黃包車,忽見遠遠地飛也似來了一輛馬車,到他門首停住,車中跳下一人,氣昂昂朝裡便走。俊人見是魏文錦,高聲道:「老魏何來?」

  文錦回頭見了俊人道:「原來你已出來了,險些兒又跑一趟空。」

  俊人道:「你幾時跑過空趟的?」

  文錦道:「剛才我先到卡德路去找你,他們告訴我昨夜十二點鐘,這裡差人叫去了,我即忙趕到這裡,你若又出去了,豈非跑了兩處空嗎!」

  俊人道:「原來如此,你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呢?」

  文錦道:「一言難盡,你沒用飯麼,我們到大馬路匯中去吃大菜,那邊很清靜,可以談心。」

  俊人道:「太遠了,還是寧波路卡爾登罷。」

  文錦笑道:「虧你說得出,卡爾登與匯中相差得能有多少路呢!」

  兩個人上了馬車,俊人心念兒子病狀,文錦也有絕大心事,故皆默默無言。到了匯中門首,俊人、文錦先後下車,推門進內,只見外國男女往來不絕。有些外國婦女,都裝束得奇形怪狀。二人不暇細看,覓到了升降梯所在,乘至四層樓上,有侍者指引他們到靠外灘一處統間中,算是華商特座。這地方與西人大餐間隔絕,佈置得呈然清潔,究不如西人一方面華麗,日間吃客甚少。二人揀臨窗一張圓桌上坐下,侍者送上菜單。俊人看了一看,笑問文錦可識?文錦笑說:「我自出娘胎也沒識過。」

  俊人向侍者道:「你照單搬上來罷,我們識不了這勞什子的字呢。可怪他們既稱華商特座,為什麼又把外國字來哄中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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