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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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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生子喪子一喜一悲 解鈴繫鈴半真半假 文錦當時便欲上前與伯宣拼命,被那小馬夫一把拖住道:「老爺不可造次,如今姨太太已去,無憑無據,若被他反咬一口,不是玩的。」 文錦聽了,只得按下滿肚子烈火,眼看趙伯宣坐著馬車去了,才怒氣衝衝的和小馬夫回家。那時如夫人已卸裝將寢,隨身穿著銀灰色縐紗緊身棉襖,月白閃光緞小腳棉褲,內襯粉紅衛生絨衫,釵環釧戒,都已退下,亂堆在梳粧檯上,正蹺著一隻右腿,把玉指尖尖解脫那小蠻靴的絲帶。見了文錦,也不開口,只盈盈向他一笑。文錦素日愛她,今夜雖然一腔憤怒,卻並不怨她。明知她女流之輩,沒有見識,一定被天殺的趙伯宣那廝百計勾引,才著了他的道兒,我若錯怪了她,於心何忍。況且我正室並不在申,她便是一家之主。我若這麼一鬧,被娘姨大姐們得知此事,豈不要瞧她不起。兵法雲:攻心為上。當年諸葛亮七擒孟獲,就是要人心服。試想孟獲這種蠻無人道的魔王,尚還可以制服,何況她這樣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子。我今明知此事,藏在肚內不去怪她,她若知道了,一定要感激流涕,死心塌地,如將她訓斥了一頓,場面上已播醜聲,家庭中又傷和氣,大是下策。惟有那趙伯宣這賊子,喪心病狂,竟敢勾引我那規規矩矩的愛妾,真是傷風敗俗,罪不容誅,我不辦他,誰去辦他,然而辦他之法,卻很不容易,他乃是民國的委員,我卻是前清的散員,聲勢二字,還不如他。若說往財政部參他一本,無奈張文襄故世多年,政海諸公,俱非素識。 常言道:「官官相護。必無效力,除非我雇一個暗殺黨把他殺了,然而此事一破,自己也難保性命,更使不得。左思右想,一夜未得安睡。後來被他想出倪俊人在上海很有聲勢,雖然他與趙伯宣也是朋友,究竟我同他相與年久,況他為人公正,定必幫著理直的走,有他相助,推倒那趙伯宣,很是容易。因此他次日便加早半點鐘起身,在十一點鐘,已坐著馬車到卡德路愛爾近路兩處找尋倪俊人,遇見之後,同往匯中吃大菜。一面把趙伯宣誘姦他如夫人,被他當面撞見等情,一一告訴了俊人。俊人聽了,也不覺動怒,連說:「豈有此理,不料伯宣這人,竟幹出如此不端之事,真所謂人不可以貌相了,現在你用什麼法兒去擺佈他呢?」 文錦又把自己兩條主意說出,俊人笑道:「這都是書生之見,不獨無功,而且有害。我看你現放著成都路的屋子,況有左右鄰居作證,何不正大光明請律師控告他誘姦侍妾,這是刑事案,有憑有據,怕不能重辦這一對姦夫淫婦嗎!」 文錦道:「據我的意思,小妾雖然不守婦道,究系一時之誤,況被伯宣那廝百計誘惑,到底情有可原,因此還求你另設一法,單辦那姓趙的,小妾撇開,以免當堂出頭露面,被人笑話。」 俊人搖頭道:「這卻不能,你也未免忒煞寵愛尊妾了。女人暗昧,不論有心無心,必須重重懲一下子,以儆將來。照你這種姑息養奸,日後必貽大患。若使我遇著這等事,不瞞你說,早以一槍了之,還管他什麼露面不露面。」 文錦頓口無言,半晌道:「依你說,辦起來女的應得個什麼罪名呢?」 俊人笑道:「你放心罷,若依誘姦論,女的例無大罪,無非交本夫領回管束罷咧,你難道還替尊妾擔憂嗎?」 文錦臉一紅道:「你還有心取笑呢,不知近日外間律師那一個可靠些?」 俊人想了一想說道:「藍武司還好。」 文錦暗記在心,用罷咖啡,文錦匯了鈔,仍乘升降機下來。文錦便去延請律師,俊人自去勾當公事。公事完了。急忙忙趕回愛爾近路公館,看他愛子病狀。這孩子服藥之後,一會兒便已睡著。無雙因一夜未眠,十分困倦,也和衣而臥。俊人走進房內,見鴉鵲無聲,母子二人,並頭睡在床上,悄悄問那奶娘,據說少爺剛才並未吵鬧,俊人方才安心,即忙放輕腳步出來,徑往卡德路公館。因那邊的姨太太懷著身孕,業已足月,將次分娩,因此俊人心中也十分牽掛。這時姨太太正捧著個大肚皮在那裡用晚飯,見了俊人,便問昨夜那邊究竟出了什麼大事,半夜三更,喚你過去則甚,俊人搖頭道:「說也奇怪,那邊小的,昨夜不知如何遍體燥熱,夢中驚哭,老二急了,才叫我去陪她坐了一夜,今日我已請了個外國醫生看過,服了兩粒丸藥,業已好好的安睡,不似昨夜那般吵鬧了。」 姨太太聽說,冷笑道:「我道什麼大不了的事,原來發寒熱,也值得大驚小怪,累人替他擔了一夜心,其實都是自己大意,不小心服侍孩子,冷一頓,熱一頓,飽一頓,餓一頓,還虧沒鬧出三長短兩來呢,不然不知要著慌到那般田地咧。」 俊人也不多言,便道:「你們吃飯,我還空著肚子呢。」 娘姨聞言,忙替他盛飯。姨太太親自取出一副金鑲天竺筷。俊人只吃得淺淺半碗,剩下的命娘姨收去,自己又摸出一枝雪茄煙吸著了,倒在沙發椅上出神。姨太太問他今天十二點鐘光景,那個魏胖子來尋你,不知為著何事。俊人聽他提起文錦,不覺笑將出來。姨太太問其所以,俊人帶笑把那魏文錦既要出氣,又要顧全面子,一味的憐惜小老婆等情,從頭至尾告訴了她。姨太太聽說,哼了一聲道:「你還說別人呢,自己可記得那年的事麼?既要懲戒她,為何又預先帶著朋友去解勸呢?」 俊人道:「你又要胡纏了,這個不比那個,這是有憑有據,親眼目睹的。那是無緣無故被人誣衊的。況且一個在未發之先,一個在已破之後,情形不同,時勢各別,怎可相提並論呢。」 姨太太哧的一笑道:「我不知瘌痢頭兒子自家的好,這幾個字作何解說?」 俊人知她話中有刺,便笑了一笑,自己因昨日整夜沒睡,很覺困倦,因對姨太太道:「你坐一會罷,我先睡咧。」 說著回進房內,姨太太隨到裡面,服侍他解衣安歇。來朝日上三竿,俊人起來,一心念著無雙那邊,用罷早點,便坐包車前去觀看。到的時候,恰值無雙要差人出去找他。見他來了,喜不自勝,告訴他說,孩子昨天服藥之後,半夜裡果然瀉了一場,不過熱尚未退,今兒早起,看他身上忽然發出遍體紅斑,仍然十分燥熱,你來看看,不知是不是痧子?俊人聽說,揭被觀看,見孩子眼皮半開半闔的睡著,鼻息甚促,頭面上果然發出一搭一搭的紅斑,大小不等,不像是痧子,慌忙給他將棉被蓋上道:「這並非痧子,大約是風痧,且把窗簾下了,莫教吹風,少停待醫生來問一問,便可明白。」 正言時,忽聞樓梯上皮鞋聲響,錢如海已引著黃醫生走進房來。俊人便把服藥後睡到後半夜瀉過一次,今日遍體發現紅斑等情,告訴黃醫生。醫生聽說,怔了一怔,舉目向床上一看,驚道:「不好,這是最利害的病,名曰紅痧,乃是新近流行的時疫。據醫藥會中人研究出來,是肺炎病之一種,無論何人,患此最為危險,而且極易傳染。這屋子內既發生此項危症,無病之人,便不能居住,定須依法掃毒後,才可住人。」 俊人、如海聽說,都嚇了一跳。無雙還不知什麼叫時疫,什麼叫危險,私下動問如海,如海講給她聽了,她才吃驚非小,忙問黃醫生可有解救之法。黃醫生皺眉道:「這種病症,自香港傳染而來,那邊已不知壞了多少人,上海也發現了十餘人,都是不治。目下醫學會中人,正在竭力研究消滅此病之法。若說是大人呢,或者可以施用手術。不過公子年紀太小,恐他身體吃不住,因此大是為難。」 無雙聽說,心中一陣難受,俯下頭去,向那孩子頻頻親額道:「好兒子,你到底是什麼病呢?」 說時已流淚滿面。黃醫生高聲道:「夫人留意,切不可將口鼻貼近病人,若使微菌由呼吸中傳入內部,四小時內,便能布遍全體,不是玩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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