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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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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之接口道:「照你這般說,某商團豈不是白高興了麼?廟既充公,他們有什麼好處呢?」 包律師道:「佑之兄說出笑話來了。商團乃是地方上公益團體,原可撥用公產的,他們等你這裡的事略略冷了一冷,便可進一張稟,說本團會員眾多,事務所狹窄,不敷應用,查某處發封某廟,地位容積,與本團頗為相宜,特行具稟,請將該廟撥歸本團應用,實叨公誼云云。這張稟詞上去,十有九允,那時可不是堂堂皇皇的入了他們掌握之中嗎!」 佑之、印月二人聽了,如夢初覺,當下印月便問包律師可有挽回之法否?包律師笑道:「挽回之法盡多,我只消揀一件輕而易舉的,已足夠他們受用了。他們辦這件事,雖然稱得完密,然而界限不明,便是大大一個失著。你的事不是由警局判斷的嗎?」 印月道:「正是。」 包律師笑道:「那就是我們第一層入手辦法了。可知警局的範圍,只能員警地方上的事。講到判斷一層,乃是司法衙門的責任,他今越俎代謀,我們便可藉口。而且司法衙門也最忌這種事,一定幫著我們反對警局的。但你已在警局承認聚賭抽頭,私留婦女,因此萬萬不能出面。最妙另外串出一人,算是廟中真正住持,說你本是守廟的和尚,並非住持,去到地方審檢廳進一張不服判決的呈子,最要緊的是說明警局侵越司法權限,使他們觸目驚心,竭力爭這個權字,我們便可收漁翁之利。」 佑之等聽了,不覺五體投地,連稱妙極。印月道:「我們這廟,原是龍華寺的分院,即以龍華寺方丈出面便了。」 包律師道:「那更好了。」 因命印月將龍華寺方丈名字抄出,教他隔三日來聽回音。 佑之、印月去後,包律師便挖空心思,做了一張呈子,送進地方審檢廳去,果然藥方對症。這時候司法衙門初立,地方上事情,往往被警局侵越許可權,攔去自由判決。因此廳長推事等,正閑得十分沒趣,接到包律師代表龍華寺方丈的一張呈子,不覺打動他們的心事,頓時行文警局,將天臺寺全案人證解廳覆核。警局中人,料不到有此一著。當時案中人都已四散,只得將證物移送到廳。廳長十分震怒,一面與警局交涉,一面將案情略為研究,只一堂便把廟產發回龍華寺方丈管理,警局前判取消。這一下子,佑之、印月等人,自然歡喜,警局卻大失面子,暗裡頭還有許多人心中懊喪。 那汪晰子也露著一面孔不快的神氣,外間眾人,還道他為著女婿病重,所以如此擔憂,並不疑心他出了別樣岔子。原來志敏那夜腹痛之後,次日病勢益覺沉重,雖然吃了幾塊午時茶,無奈這藥是不出錢的,故毫無效驗。裘氏好不著急,私下也曾請了個醫生,替志敏診了一次,據說是寒食滯積,沒甚妨礙,只消吃幾劑藥發散發散,便能好的,裘氏才放下了一腔心事,親自上街撮了兩劑藥,偷偷掩掩的煎給志敏吃了,誰知仍同泥牛入海,影響俱無,眼看志敏病勢有增無減,面容消瘦,飲食不進。自己丈夫又成日的不在家裡,看他忙忙碌碌,與光復時運動做科長的時候,一般模樣,每夜挨到半夜三更才回來。一到家便睡,從沒問過志敏的病狀。裘氏知道他的脾氣,一味的刮皮,並沒別樣主意,因此也不同他說起。自己再把那醫生請來複診,卻並沒別樣說話,仍照樣的開了一張藥方,將藥味略略加重了些,對裘氏道:「這藥並不在一劑上見功,最妙吃他一二十劑,那時定有效力。」 裘氏半信半疑,煎給志敏吃了兩劑,果然沒甚功效。到第三天上,志敏忽然腹瀉不止,裘氏才著了忙。那日恰值晰子並不出外,獨自一個躲在書房內,口中銜著一杆三尺餘長約旱煙袋,雙眉緊皺的坐著,呆呆出神,口中噴出那股煙氣,氤氤氳氳,把他一顆頭顱,好似罩在雲霧中一般。他見裘氏進來,不知記著了什麼,忽地打了個冷戰,顫巍巍的問道:「你來則甚?」 裘氏便把志敏腹瀉等情,告訴晰子。晰子因這幾天為著一件事,把頭腦鬧昏了,已忘卻志敏有病,聽裘氏道及,方才想起,不覺自說了聲荒唐,即忙奔到志敏房內,見他面黃肌瘦,精神委頓,不由的大吃一驚,暗道:不好,志敏這孩子非同小可。我目下在外間做的市面,都靠著他那五萬金的款子。他如有三長兩短,他們家屬,一定向我追取這筆錢,那時如何擺佈。想到這裡,深悔那夜酒喝得太多了,糊裡糊塗,惜著小費,沒替他請個醫生。又怪裘氏不早些提醒他。可憐裘氏一肚子委曲,沒處申訴。晰子此時沒奈何,只得忍痛化了二元請封,請了個有名郎中,到家替志敏醫治。那大夫伸出三指,在志敏左手寸關上略按一按,又教他吐出舌苔看過,一語不發,回到客堂中坐下,晰子早已端整著墨盤,預備他開方用藥。那醫生問晰子病者是否少君?晰子回說是小婿。大夫點了點頭,卻並不動筆。晰子不便催促,只得遞給他一支水煙袋,見他慢慢的吸了幾筒,仍不開口,未免心頭納悶,因道:「請問先生,小婿的病勢,有無大礙?」 醫生沉吟了一會道:「據兄弟看來,令坦此病,頗為危險,若能早幾天招呼兄弟來,或者尚可挽回,到這時候,只恐……」 說著把頭搖了幾搖,又不言語了。晰子驚道:「難道不治了麼?」 大夫道:「那也未必見得,不過兄弟能力薄弱,很覺有些為難罷了。」 晰子聽說,嚇得冷汗直流,忙問究竟是何病症?大夫道:「此病初發,本是傷寒,後來不知哪一位先生,用藥太粗心了些,以致變成漏底,所以十分危險。」 晰子道:「在先我並未請醫,也沒給他吃什麼別樣藥,只吃得幾塊午時茶,少知是不是在這午時茶上吃壞的?」 醫生道:「若說午時茶一物,決不致吃壞,或者症候自變,亦未可知。兄弟此時,姑且妄擬一張藥方,吃下去倘仍腹痛不止,還望另請高明為妙。」 晰子唯唯應命,待他開好藥方,即刻命人撮來,煎給志敏吃了,囑他好好安睡,替他蓋了三床棉被取汗。這夜晰子夫婦,都不曾合眼,在志敏床前陪伴。誰知志敏服藥之後,仍瀉了十餘次。晰子益發著急,次日又請一個名醫到家,診後並不開方,搖搖頭走了。晰子夫婦,急得似熱鍋上螞蟻一般,團團轉的沒了主意。此時只苦壞了他女兒如玉。她與志敏雖未成婚,然而姻緣簿上,有了名字,自有一種說不出的恩愛。況且如玉小姐,正當十五芳齡,豆蔻梢頭,已含春色。她見志敏姿容俊俏,性格溫柔,而且心地聰明,處處招群絕倫,自己暗暗歡喜。面子上雖然裝作引避嫌疑的樣兒,背地裡卻偷寒送暖,已非一次。 這天志敏病倒,她比母親更為著急,心中巴不得一時三刻,請醫生來替他診治。無如母親懼怕父親見責,要等晰子回家,才敢延醫調理。自己又是女孩兒家,未便插口。及至晰子回家,一開口便不許請醫生,如玉在旁聽了,心中好似油煎般難受。幾次三番要勸父親看破些,又素知父親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人兒,勸他未必肯聽,而且自己與志敏究竟還未成親,嫌疑二字,不可不講。倘使貿然的出了口,將來被人傳揚開去,豈非終身話柄,因此強制芳心,竭力忍耐,險些把滿口銀牙,都咬碎了。次日她母親請個醫生來,替志敏診了一下,說病勢無礙,如玉才略略寬心。這天雖然照常赴校上課,卻滿肚的記掛家裡,無心讀書。下學回來,見志敏病勢並未減輕,急得她坐立不寧,暗地裡不知流了多少眼淚,足足的一夜不得好睡。天才發白,一穀碌起身,在鏡中照見自己兩隻眼胞,紅腫得似胡桃一般,不覺又羞又急,暗想若照這樣的到學堂中去,准被促狹的小姊妹們恥笑。倘使不進校去,又恐父母見疑。想來想去,想出一條主意,把一副大熱天氣用的黑色玻璃眼鏡戴上,有人問及,推說眼痛,這一來果然混過了眾人眼目。 次日誌敏病益加甚,裘氏仍請原醫複診,如玉很不以為然,苦的是赧於啟齒。後來志敏忽然腹瀉不止,如玉記得醫生說他是寒食積滯,還道是藥力打下來的積食,心中頗覺歡慰。晰子另請別醫,她還暗怪母親不該處處瞞著父親。既然藥力有效,豈可掉換生手。那醫生告訴晰子的一番說話,晰子並未在妻女前道及,所以志敏病勢最劇烈一夜,她卻睡得最為舒適,早起還興匆匆的到學堂中去讀書。誰知散課回家,忽聞志敏已是奄奄一息,連醫生都回絕了。如玉聽說,好似晴空中起了個霹靂,心中宛如被刀柄利刀猛刺,她也不去看志敏的病勢怎樣,奔回自己房內,閉上門掩面痛哭。哭了一會,覺得乏了,便靠在床上,暗想我雖然今年才只十六歲,在外間見的男學生,已是不少,從沒一個及得到志敏那般風流俊俏,處處可人的,而且他對於我,也沒一處不存著憐惜心腸。常言道: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他若一死,我也誓不改適,長齋奉佛,以度餘年便了。想到這裡,兩行血淚,和斷線珍珠般的直往下流,把枕邊漬濕了一大塊。此時猛然聽得隔壁房中,哭聲喊聲一時並作。如玉知道事有不妙,撐著坐起身來,叫了一聲天啊,便覺得天旋,頭重腳輕,一翻身向後便倒。正是:人間好事多磨折,天道乖張莫内何。欲知後事,請閱下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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