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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歇浦潮 | 上頁 下頁


  邵氏笑道:「倘若家常要梳這種頭,有事出去,不知要梳怎樣的頭了。你今兒替我梳了,我還覺得怪可惜呢。」

  話猶未畢,忽見如海笑嘻嘻的走了進來。薛氏見他手中拿著一個紙包,便問是些什麼?如海說大舞臺的戲票。薛氏道:「這時候案目便要打抽豐麼?未免太早些罷。」

  如海道:「並不是案目打抽豐,卻是件公益事情。目下民軍起義,四海回應,南京已破,孫文做了總統,不日誓師北伐,直搗黃龍,因恐軍餉缺乏,所以外間商民人等,解囊捐助的十分踴躍,聽說已有數萬元送進都督府去了。這幾張戲票,也是一班熱心朋友,出資包了大舞臺的夜戲,售資如數移充軍餉,豈非是件公益的事麼!」

  薛氏笑道:「什麼公益,我看來還是經手的借著名兒哄人罷咧。你可記得那年張園開一個什麼助賑會,至今還沒有報銷帳出來麼!」

  如海道:「這遭已非昔比。那時一班辦事的,個個存著自私自利之心。目今這些革命黨,都是一腔熱血,而且人人是有學問的,還慮他什麼。」

  薛氏道:「我也不管他是真是假,這票子是幾時的夜戲呢?」

  如海道:「便是今夜,因此我特來問你們去不去?你們若不去,我便去送別人了。」

  薛氏道:「你共幾張戲票?」

  如海道:「共是十張。」

  薛氏屈指數了一數,笑道:「巧得很,恰巧十個人,你都給了我罷。」

  一面笑著向邵氏道:「你今兒的頭可梳著了。」

  邵氏聽說,微微一笑。如海趁著這個當兒,瞧了邵氏一眼,又恐被薛氏看見,急忙將戲票塞在薛氏手中道:「今兒不能預留包廂,你們吃完夜飯就去罷。」

  說罷,逕自走了出去。這夜薛氏母女,陳太太母子,王家婆媳,徐家姊妹,張媽扶著老太,主僕共十一個人,一敲六點鐘,便到大舞臺來。這時戲還不曾開鑼,看的人已是不少。他們因人多,便分坐在第二排包廂內。張媽添了張僕票,坐在背後。邵氏與秀珍、掌珠姊妹等,坐在一起,恰巧這包廂旁邊,便是一條走路。邵氏縱目四看,只見正廳上座客已擠得滿滿的,樓上大半是女客,還有些衣服麗都的少年,卻並不入座。有的站在路口,有的靠在包廂背後,個個東張西望,兩隻眼睛十分忙碌。邵氏估量這班人不像看客,又不像戲館裡的用人,心中十分疑惑。那班人見了邵氏,便有幾個走過這邊來了。

  邵氏待他們走近,才看出這班人胸前掛著條白綾,上書招待員三字,心中恍然大悟,這班人便是如海所說的熱心朋友,不覺肅然起敬。誰知這班熱心朋友,見邵氏不住對他們觀看,都轉錯了一個念頭,只道邵氏有情於他,一霎時包廂左右,聚有十多人,你言我語,有的說昨夜事務所派你樓下收票,你為什麼跑到樓上來了。那人回說樓下人多著呢,我看你們做樓上招待員的,真是好差使,又有得看,又不費力。旁邊一個人接口道:「誰說收票差使不好,哪一個不由你們手上經過呢。」

  那人便道:「如此我與你對換何如?」

  這人聽說,笑了一笑,走開去與另一個少年答話道:「昨夜沒有派你做招待員啊,你這記號哪裡來的?」

  那人聽說,面上一紅,厲聲道:「我一個人賣脫了四十六張戲票,難道連招待員也輪不著做嗎?你們這班人,一天到晚,只知說空話,遇著好處,還要讓你們先得,下次我奉旨也不盡這種勞什子的義務咧。」

  這人見不是話頭,便搭訕著同別人去講話。他們雖然各人說各人的話,卻時時偷眼觀看邵氏。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瘦長臉兒,戴著副假金絲眼鏡的中年男子,眯擠著雙眼,幾乎把個鼻子湊到邵氏臉上,邵氏覺得這班人著實有些討厭,便回轉頭不敢再看他們一眼。誰知這班人來時容易去時難,再也不肯走。及至臺上開了鑼,才漸漸散開,還不時在她面前轉來轉去。邵氏心中十分不耐,卻也沒法。

  此時看戲的人,愈來愈多,幾處包廂,都已坐滿。單有邵氏等包廂前一間內,只有個娘姨打扮的人坐著,餘下空椅。都鋪著一張戲單,算是來而複去的意思,面前茶壺卻早早泡好。有幾個找不著座位的人,都想挨進去,難為那娘姨一一回脫,看她已著實費了些唇舌。

  邵氏暗想:這不知誰人留的座位?既然誠心看戲,便該早些來。可怪這班人偏要待九點過後才到,似乎早來了便失卻他們的面子一般。其實花了錢只看一二出戲,未免有些不值。正想時,忽然鼻管中觸著一種異樣的香水氣,回頭見是個二十餘歲的美婦人,穿著件銀紅縐紗薄棉襖,鑲著一寸余闊的玄緞滾條,下系西式長裙,直拖到地上。腳下穿的大約是皮鞋,故此走路咭咭咯咯聲響。胸前掛一串珍珠項圈,粒粒像黃豆般大,笑容滿面的隨著案目走來。那娘姨見了,即忙站起,叫了聲姨太太。美婦人便回過秋波,向四座飛了一轉,見看的人多,口內嘖嘖了幾聲,才款款的坐下。那娘姨慌忙在手巾包內,取出一把小小宜興茶壺,兩隻東洋磁杯,叫茶房將預先擺的茶壺收去,重新在宜興壺的泡了一壺茶,滿滿的斟了一杯,奉與那美婦人。美婦人接杯在手,問娘姨道:「他還沒有來嗎?」

  娘姨回說是的,她便笑吟吟呷了一口茶,一面在身邊取出一隻小小赤金鏡匣,照著自己玉容,撕了一張粉紙,在面上左抹右抹不住的拂拭。這時候西面末包內,忽然走出一個美貌男子,年紀至多不過念歲,身穿鐵灰色花線緞薄棉袍,月白色花緞對襟馬甲,用玄緞鑲成大如意頭,戴一頂外國小帽,雪白的臉兒,好似撲著粉一般,走到這包廂背後,輕輕的咳嗽一聲。美婦人回頭見了他,便盈盈一笑。這人趁勢跨進裡面,與美婦人並肩坐下,兩個人便唧唧噥噥的談將起來。邵氏已有幾分猜出他們的蹊徑,暗想上海地方,這種事都不避人的,無怪俗語說,喝了黃浦江內的水,人人要渾淘淘了。又見那娘姨滿面露出驚惶之色,見主人如此,又不敢插口,只把兩眼四下裡瞧著,生怕被人看見一般。果然不多時,那案目又引了一個八字須的胖子進來。娘姨見了,頓時嚇得面容失色,輕輕的道:「老爺來了。」

  那美婦人與少年正談得高興,一聞此言,都慌得手足無措。這胖子早已看在眼內,一到包廂門口,便站住腳步,打著京腔,連說了兩個甚麼回事。邵氏此時也替他們捏著一把汗,料著眼前必有一場大鬧。只見那案目不慌不忙的,大聲對娘姨道:「你這媽媽真沒用,教你管著這包廂,莫放外人進來,你偏讓他們混坐。」

  一面向那少年道:「朋友,這裡已有人包了,請你到別處坐罷。」

  少年聽說,諾諾連聲的退出外面。胖子也信以為真,罵那娘姨混帳,叫她坐到後面去。那娘姨氣鼓著嘴,走了出來。又見那少年私下交與案目兩塊洋錢,教他給那娘姨。邵氏看得真切,暗暗佩服這案目的急智。秀珍姊妹,也把這事看在眼內,私下告訴邵氏道:「這胖子姓魏,是湖北候補道,與我家爹爹也認識的。那婦人大約便是他的姨太太了。」

  邵氏點頭會意,再著那姓魏的,正咬著一枝雪茄煙,一手擱在他姨太太椅背上,眼望著屋頂,洋洋得意呢。此時戲臺上正做十八扯,呂月樵扮的妹子,白文奎扮的哥哥,串一出殺狗勸妻,妹子扮曹郊,哥哥扮悍媳。白文奎這張胖臉,塗滿了粉,花花綠綠,十分難看,引得眾人都哈哈大笑。忽然如海也帶著笑來了,一見薛氏等人,便道:「原來你們坐在這裡,我險些兒在下面找遍了。」

  薛氏道:「我們這裡,已沒有座位咧,你還是下面去罷。」

  如海笑道:「下麵也沒座頭,橫豎戲快完了,我站著看便了。」

  那姓魏的見了如海,便嚷道:「如海兄,這裡空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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