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許茂和他的女兒們 | 上頁 下頁
八七


  一席話,把九姑娘說得懵懵懂懂起來了。她從來沒有想過,到了縣裡就有那麼多的精神,要是到了省裡呢?怕該憋死了。

  但是,許琴憂心的卻是工作組如果真的半途撤走,那麼葫蘆壩目前出現的一股建設熱潮就會冷下來,人們的希望又會落空。

  「嗨!告訴你一個秘密。」小齊眨了眨眼睛,嘲弄地笑道:「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你猜是什麼事?嘻嘻……你家許貞,在和吳昌全搞戀愛!」

  「是麼?」許琴忙問。她不相信會有這事。

  「你還不相信麼?難道你沒有發覺麼?從吳昌全的日記本上看,早幾年他們就好上了!中間有過一段波折,近來又好起來了。這幾天,你七姐還到吳昌全家去過兩次啦!……」

  許琴忽然想起,那天在葫蘆頸金大哥家裡,吳昌全曾經向顏組長反映過齊同志倫看他的日記……

  「那麼,這全是真的了!他們……吳昌全和七姐,原來早就……幸好,今天聽到這個消息。從此,我絕不再思念他了!」

  九姑娘咬緊嘴唇,飛快地朝前走去。她深為自己這些日子來的感情衝動和單相思感到羞怯和懊悔。但是,此刻反倒又輕鬆了。她的愛情在這一瞬間死滅了,從此不再思念他。她將專心一意地去學習,去工作。

  「你跑那麼快幹什麼呀?」小齊同志在後面追趕著。「等一等,我還有句非常、非常重要的話要對你說呀!」

  「齊同志請轉去吧,我要趕路呢!」她頭也不回地跑過了柳溪河小橋。

  小齊同志跑得直喘氣,終於站住了,他扯開嗓子向河對岸喊道:「呃!許琴,你到了縣上,就到我家去玩吧!我爸爸媽媽在家……呃,你記住街道門牌,我念給你聽……」

  許琴回頭大聲說:「我不聽……」

  九姑娘就這樣暫時告別了家鄉。當她離得遠了以後,對於家鄉的感情依然是濃烈的。秘密的單相思,由崇拜而生長起來的真正的愛戀,有時回想起來,仍然會心裡隱隱發痛的!

  四

  荒涼的葫蘆頸,不知沉睡了多少年代。在這個大霧茫茫的早晨,葫蘆壩的莊稼人的隊伍忽然開上來了。這是一支年輕的、歡樂的隊伍,他們手上拿著上代祖先使用過的簡單的農具,心裡懷著為子孫後代造福的崇高理想,向葫蘆頸的頑石開戰了。

  這是一場多麼壯烈而又艱辛的戰鬥!沒有挖掘機、推土機,以及電力爆破等新式裝備,只有鋤頭、鋼釺和肩膀。中國農村五十年代的集體化運動,和七十年代用鋤頭改造山河面貌的壯舉,同樣是世界農民運動史上的兩頁偉大的篇章。在勤奮、智慧、吃苦耐勞等方面,中國這支偉大的農民隊伍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支勞動隊伍相媲美。表面看去,他們開山挖河,改田造地,只是為了自己的吃穿,而歷史地看,則正是他們這種辛勤的簡單勞動,在豐富著人類的生活,支撐著祖國社會主義大廈。歷史,應該寫上這一筆。

  許秀雲在千千萬萬中國農民中間,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個婦女。當她在這天清晨,參加到葫蘆頸這支年輕的、歡樂的隊伍中,揮動著鋤頭,從事建設新生活的艱辛勞動時,這個樸實、俊俏的農村少婦,並不計較過去的苦難,也沒有沉湎於幾度生死的悲痛,她心中只有對未來美好生活的熱烈嚮往和對共產黨的感激之情。她消瘦的臉上泛著紅暈,淌著汗珠,像一朵風雨後遲遲開放的海棠。但這絕不像養花人放在陽臺上的那種修整得過於嬌嫩的花朵,而是只有在濃霧的早晨,行走在高高的崖畔上,才看得到的開放在石縫中的那種帶露的鮮花,人們稱她們叫野海棠。

  中午收工的時候,社員們把鋤頭放在工地上,跑著回家吃午飯去了。長生娃和小長秀圍著秀雲,不讓她回壩子上去。孩子們好高興啊!他們邀請四娘到他們家去吃飯。她猶豫不定。

  「你爹在家麼?」她悄悄問長生娃。她覺得此刻在老金屋裡遇見他,很有點難為情。

  長生娃回答:「還沒回家呢。一早進山去了。」「呵!」她跟隨在歡呼雀躍的孩子們後面走著,心裡又覺得歉然。她是多願意見到他呀!今天在工地上,她在幾百個面孔中沒有見到金東水的面孔。她不知他到哪兒去了,又不好問人家。龍慶大隊長擠著紅腫的眼睛對她笑,向她表示祝賀,把她羞得什麼似的。

  金東水的小屋裡冷冷清清的,還沒有生火。本來就顯得很擠的屋子,如今偏偏堆進許多的鴛篼、鋼釺、炸藥等物件,簡直像個工地上的零亂混雜的物資倉庫。誰見了都會皺起眉頭來的。

  四姑娘自從大姐去世以後,在撫養小長秀的日子裡曾來過一兩次,後來因為謠言,大姐夫將孩子從她手裡抱走了,就再也沒有進過這間小屋。今天走了進來,她此刻的感受很不尋常,好像經過艱苦的長途跋涉,從乾旱的沙漠突然走進了一片水清月白、柳暗花明的綠洲。她覺得這又窄又擠又冷清的小屋,是非常寬敞,也是無比溫暖的。

  她動起手來,很快地把屋子裡零亂的工具、雜物收拾得齊齊整整。長生娃在灶洞裡生起了火。她對長生娃說:「帶著長秀去耍吧,我來煮。」她說這話的神情,和天底下所有勤勞的母親一樣,對孩子充滿了慈愛。

  長生娃憂慮地告訴他四娘:他們現在住著的這間小屋,過兩天就要拆掉了。新的河床正是該從這一段地面挖下去。而他們一家三口將搬到哪兒住的問題,現在還沒有決定,但他爹對這件事好像並不怎樣關心,一天到晚只忙著開河的事。

  「是啊,搬到哪兒去住呢?」四姑娘責怪自己為什麼沒有想過這個明擺著的困難呢?但她卻溫和地笑著鼓勵長生娃說:

  「莫著急,總會有房子住的。」但是,到哪兒去住呢?她也一籌莫展。

  傍晚時分,她在工地上看到金東水領著一群漢子從山上回來了。他們每人掮著一根柏樹,穿著開花開朵的破棉襖,臉上還有被樹枝劃破的一道道血痕。老金在工地上興奮地告訴大家:耳鼓山的同志很支持,照國家牌價賣給他們這麼多挖河工程所需要的木料。

  收工以後,四姑娘不便再到老金家裡去。她回到許家院子自己那破小屋裡去了。

  吃罷晚飯,七姑娘像往常一樣,放下碗筷就出去了,也不告訴家裡人她要到什麼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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