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許茂和他的女兒們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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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會議的總導演,是齊明江同志。別看小齊同志不知道豌豆一畝能產多少斤,他在組織各種各樣會議方面卻顯示出非凡的才能。他完全按照城市機關的格式,繁瑣而重複地組織會議,而參加各種會議的人們,永遠都是那一些,有時多幾個,有時少幾個,開得這些泥腿子幹部暈頭暈腦不知所向。小齊同志既是組織者,又是主講者,當然也很辛苦。顏組長到太平區去參加區委整風的會議去了,葫蘆壩的工作就多虧小齊主持。跑腿和下通知的事,自然有鄭百如和龍慶二位。 團支書許琴則是每會必到的,小齊同志似乎格外器重她,什麼會都叫通知她參加;黨支部的會,許琴還不是黨員,可也叫她到會,弄得她很有些難堪。小齊開導她說:「不開會怎麼提高思想呢?」還鼓勵她:「這個領導班子缺乏年輕人,缺乏女的,你應該入黨,補充進班子來。」過分的關懷,反而使這個二十歲的大姑娘產生了幾分畏縮的情緒。她不僅沒有按照小齊的吩咐,立即遞交入黨申請書,而且在會上發言也沒有從前踴躍了。她看不出這些會議老開下去,究竟是不是可以解決葫蘆壩的問題。 這天一早,龍慶頭戴斗笠,披著蓑衣,手裡拄著一根木棍子,又來通知許琴開會了。 「昨天晚上散會時不是都說了嘛,今天下午要開社員大會,上午就不開了……」 代理支書臉色憂鬱,紅腫的眼睛不停地流出一種液體來。他苦笑道: 「哪能不開啊!當幹部,不開會,還幹啥子嘛。」 「又是什麼會呢?」 「齊同志叫通知開黨員大會呢。」龍慶的表情很不自然,「說是今天要討論你的入黨申請。我還要去通知全體黨員。你快去吧,不要忘了帶上你的申請書。」說著,也不看許琴一眼,便轉身要走。 許琴忙叫住他,慌張地說:「龍二叔,這合適麼?我……」 龍慶回過頭來,注意地看了她一眼。許琴那純正的目光裡露出一絲疑慮的神色,接著說: 「我還沒有向黨支部交過申請,連介紹人都還沒有找……這,合適麼?」 代理支書心裡暗暗稱讚這個單純而又誠實的姑娘。但嘴裡卻說:「哎,如今的事情,說不清。人家是上邊來的,還不是他咋說,就咋辦。我看,你還是去吧。」 許琴猶豫著。 「怎麼樣啊?」龍慶催問道。 「龍二叔,這個不太合適吧!我……我還是不去算了。」許琴說。心頭的矛盾使她痛苦地咬著嘴唇,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龍慶感到十分為難。這個被人在背地裡稱為「維持會長」的代理支書,這些年曾遇到過不少左右為難的事情。要按黨性原則辦吧,難!違背自己的良心去辦吧,也難!多數時候,他就只好混混糊糊,馬馬虎虎,一拖,二推,三了願,支吾過去,他感到在這些年頭,做人難,當幹部更難!眼面前這個團支書許琴,依他內心想來,也並非不是一棵好苗子,經過鍛煉培養,是可以吸收入黨的。但像齊明江這樣主觀獨斷,個人說了算,無視黨的組織手續,「搞突擊」的行為,他卻十分的反感! 「哎……」他煩躁地聳一聳肩膀,嘟噥道:「不去吧,當然……不過……」 許琴倚在大門上,茫然地望著煙雨濛濛的田野,牙齒咬著小手絹兒的一角,心頭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入黨,在九姑娘純潔的心靈中,原是人生一件神聖而又莊嚴的大事。她從小熱愛黨,很早就熱烈地嚮往著自己將來能做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高中畢業回鄉以後,她不止一次地偷偷寫過入黨申請書。她把党看成自己親愛的母親,一想到自己將要投入母親的懷抱,她就會激動得熱淚盈眶……然而,她的申請書卻一次也沒有向黨支部遞交過。為什麼又不交呢?甚至,也沒有向任何一個黨員同志透露過她的崇高的要求呢?這原因就太複雜了,她自己也說不明白。 也許是葫蘆壩的茫茫大霧使她迷惑了,也許是她還沒有足夠的水準去區分「支流和主流」。總之,存在決定意識,葫蘆壩這個黨支部的負責人鄭百如的所作所為,使她非常失望。她把自己強烈的要求深深地埋在心底,等待著、盼望著,像小草盼望雨露,像楊柳盼望春風,等待著有一天雲開霧散,那時,她就會將自己的整個青春和生命都獻出去! 但是,今天龍二叔給她帶來的這個通知,不僅沒有使她感受到絲毫的溫暖,反而給她的心靈罩上了一層陰影。 「這樣入黨,有什麼意義呢?……」誠實而又天真的九姑娘望著原野上的雨霧,對自己說,心頭很不平靜。 就在這時,她從那濛濛的雨霧中,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身量不高、豐腴健壯的女子,肩上掛著個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撐著花油布傘,急匆匆地埋頭向這兒走來了。 「那是七姐回來了。」許琴想著,眉頭皺得更緊,昨天下午,一個放學歸來的中學生,把許貞的一封長信帶回葫蘆壩,許琴看了以後百感交集,一夜都沒有睡好。此刻,不由得思緒更加煩亂。她趁機對代理支書說:「龍二叔,我這會兒不去開會。看嘛,七姐回來了,我們家裡還有事情呢。「 「那……」龍慶困惑地說,「齊同志那裡……哎,老九咧,我看如今也不必去管這些那些了,反正到處都差不多,也不是就你一個。那鄭百如不也是兩年前的工作組長點名入黨的麼!如今這個風氣……」 「不,」許琴痛苦地說,「我不去。請你在齊同志那時說明一下,我的入黨條件不夠。哎,我不曉得該咋辦,等顏組長回來,問問她再說吧……呃,七姐!」 七姑娘許貞已來到面前,在門樓底下收起雨傘,笑吟吟地向代理支書問好。 龍慶毅然對九姑娘說:「好吧,就這樣。不去也對頭。齊同志那裡我去回話。」說完轉身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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