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許茂和他的女兒們 | 上頁 下頁
四四


  眼前這個二十四歲、亟待出嫁的姑娘,自己已經找上了物件,是城市裡的。她請老漢「過目」,不外乎是個一般的手續問題罷了。她的愛情勝過她的孝心,當父親的要是同意當然好,要是不同意呢,那也無關大局的。現在,七姑娘當著店堂裡的同事和顧主們的面,毫不羞澀地撒著嬌,連推帶拉地把她的父親請到樓梯口。

  「他在樓上,你去看看嘛!」漂亮的七姑娘喘著氣推著老漢說。

  顧主們莫名其妙地望著這父女二人。供銷分社的營業員也都停下手上的活計,說道:「許大爺,你去看看嘛,蠻不錯的。」

  事已至此,許茂老漢由不得自己了,只好由七姑娘扶著膀子,一步一步登上樓梯。

  樓上是幾間小小的宿舍,父女倆停在一個門口,許貞向著屋內脆生生地叫道:「小朱!爹來了。」

  門開了。面前站著一個人,首先映入老漢眼簾的是一抹小鬍子。老漢心裡「咯噔」了一下,定睛一看:小鬍子、塌鼻、闊臉、長髮……像見著了鬼似的,老漢愕然而且瞠目結舌。羞恥和憤怒,像火一樣燒烤著他的心,不敢看,不願看,撇轉臉盯著樓板。然而,這一盯,卻盯著了那個使老漢今天受盡淩辱的油罐——確切地說,應該是那位遠來的女人李二嫂的油罐。

  牆腳邊的樓板上一排放著七八個瓶瓶罐罐,老漢的瓦罐子顯眼地排列在最後的位置上。顯然,這些油的來歷是不需說明的。

  小鬍子窘迫地站在門口,但還是怪難為情地叫了一聲:「爹!」

  許貞見這情景,愣住了。

  「你們這是咋個的喲?」

  小鬍子青年尷尬地說道:「誤會,誤會……」

  許茂轉身就走。剛走兩步卻又回身跨進屋裡,兇狠狠提起那一瓦罐油來,咚咚咚地下了樓,在樓梯口,許茂老漢使出全身力氣,對著樓梯狠命地啐了一口「呸!」橫飛出去的唾沫險些兒濺在追下來的許貞的花昵外衣上。她抓住老漢,急忙忙問道:「爹,爹,這是……」

  「這是我的油!」許茂高聲大氣說,並揚了揚手上的油罐。

  「咋個回事喲?你說說嘛?他今天一早從城裡來耍,說是幫城裡的親戚買點菜油……」

  「買?」老漢罵道:「當『棒老二』,搶!」

  「咹?」七姑娘明白一點由頭了,驚愕地張大了嘴巴。店堂裡的人們聞聲立即向這邊轉過臉來。

  許茂老漢扼要地向人們追訴了他今天的遭遇。當然,有關李二嫂的那些情節他沒有說,主要是揭發那個小鬍子對他的詐騙行為。

  「簡直是大白天活搶人啦!」老漢這樣結束自己的控訴。

  店堂裡的營業員一個個面面相覷,其中一個中年人走近許貞身旁說道:「小許同志,那個小朱哪是什麼『工人』?他在一個小工廠掛著名,卻不正經幹活路,這幾年都在操『飛機』呢!我城裡有個親戚就住在他家隔壁。」

  「那你咋不早說出來?」另一個青年責備道。

  中年人申辯道:「我咋個沒有說呢!可是那天我剛對小許說:『要慎重點喲,而今亂糟糟的,謹防上當受騙!』可小許一聽就對我不滿。開民主會還提意見,說我『干涉人家的自由』。我的天!」

  許茂餘怒未消,又氣上加氣,他瞪著老七呵斥道:「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早已臉色蒼白,氣得六神無主的七姑娘突然「哇!」的一聲,慟哭起來。

  這時,供銷分社的幹部和營業員們一齊出面來進行干預了。有的主張把那個小朱驅逐出境,有的建議把那個詐騙犯送到公社治安員那兒去,有的人主張乾脆弄出去遊街示眾。正在大家各說不一的時候,許貞沖上樓去了。接著,那個神氣十足的小朱就被趕下樓來,而在他的身後,那些油瓶油罐全部摔了下來,稀裡嘩啦地打在他的背上、腳上。

  當許茂老漢同供銷分社的幹部跑上樓去時,許貞已經把門閂得緊緊的,在屋裡痛哭。

  七姑娘啊七姑娘:哭吧,哭吧,你這個無知的女子。你給許茂老漢丟人,你給許家的姑娘們丟臉,你為什麼不能像你的眾多的姐妹們那樣嚴肅地對待人生?你為什麼把你愛情花朵這般輕率地拋向泥淖?你懊悔了麼?懊悔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場,讓悔恨的眼淚洗淨你的虛榮心以後,你也許會知道什麼是真正的人生,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四

  供銷分社副食品商店的斜對門,是一排有玻璃櫥窗和玻璃櫃檯的百貨商店。這裡的顧客們多半是些婦女。

  鄉下女人們在街上賣完了雞蛋或家禽,這會兒提著空空的籃兒正在玻璃櫃檯前轉遊著,她們都希望給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以及她們自己置一件過年的新衣裳。然而,櫃檯上的布匹,花色品種不多,品質也不甚令人滿意。剛剛用實物換來的錢捏在手心裡,都捏出汗了。顯然,她們還沒選購到合適的布頭。

  —塊兒來的熟人們就聚在寬闊的店堂裡拉扯著閒話,傳遞著各自對這一場物價情況的感想;不相熟的,則喜歡從一旁去瞅著別人,不外乎是注意人家的年齡、體態,衣服的顏色、式樣,以及鞋子做得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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