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許茂和他的女兒們 | 上頁 下頁
二四


  正屋的兩扇柏木大門關閉著。許琴閃身走進偏房一道小門。從小門進去黑糊糊的,三眼大灶和水缸佔據著這灶屋的一半地面,穿過這暖烘烘的小屋,是一間堆放著櫃子、囤子和柏木扁桶的角屋,穿過這間散發著糧食和紅苕幹香味的屋子,再穿過一間放著大床、立櫃等粗笨傢俱的、充滿了濃烈的煙草味的住室以後,才是正屋。許琴從裡面把正屋的兩扇柏木大門敞開,邀請還站在階沿上的客人進屋去。正屋中間放著吃飯的方桌,正面橫著一具高大的漆得發亮的壽木,四周泥牆上貼滿了各色各樣的圖畫紙。

  正屋裡的右手邊的小門上掛著一塊花布門簾,許琴打起門簾子,把顏組長讓進去,穿過兩間只有空床而無人居住的小屋以後,才是許琴自己的臥室。

  像現時所有那些有知識的農村姑娘一樣,九妹子的臥室佈置得十分整潔淡雅。這裡除了點簡單的針線用具外,有一張條桌,條桌上放著鏡子書籍和筆記本兒。床上鋪著雪白的床單,一條粉紅色的被蓋疊得整整齊齊,用紅色絲線挑著梅花圖案的小枕頭上還有一本打開的小說書。

  「這是一個家道寬裕的人家。」顏少春這樣想著,便說道:「我們當姑娘的時候,可沒有你如今這樣的福氣呢!」她臉上掛著欣然的笑意。

  許琴不由得紅了臉,有點羞澀起來。她把顏組長的被蓋卷兒放在椅子上,說:

  「顏組長,我們倆夥住一間呢,還是你一個人住一間呀?你要是喜歡一個人住,我就到隔壁那間去,反正我們家有空房子,都是從前姐姐們在家的時侯住過的。」

  顏少春說:「我們夥住一間吧,你看行不行?」

  許琴高興地拍著巴掌說:「要得!有啥子不行啊!一會兒我把床搬一張進來。」

  顏少春坐在床沿上,突然問道:「過幾天你那些姐姐們回來給你爹做生,能住得下麼?」

  許琴吃驚地說:「你咋個曉得的啊?」

  顏少春笑而不答。許琴便告訴她:

  「我都給她們寫信去了,叫她們不要回來!」

  「為什麼啊?」顏少春驚奇地望著九姑娘。

  「不為什麼,」許琴回答,「眼下大家都忙啊!第一次全國農業學大寨會傳達下來了,哪裡不是一樣的。要大搞農田基本建設,人家川西壩怕比我們這裡還鬧熱呢!……她們拖兒帶崽地回來一趟多麻煩,還不就是耍幾天,吃幾頓,有啥意思哪!」

  笑望著這個直爽熱情的許家九姑娘,顏少春又問:「不叫她們回來,這是你的意見,還是你爹的意思?」

  「我爹……」許琴調皮地用手捂著嘴巴說;「他還不曉得呢!」

  「啊呀!他要是知道你擅自寫了退客的信,不打你這個死丫頭!」

  「嘻……他不打我。你還不曉得我爹的脾氣,不過是樣子挺凶罷了。」

  屋外高簷下,代理支書龍慶坐在高板凳上,手搭涼棚,遮著紅眼睛,正在和許茂老漢說話。

  「工作組同志吃飯給飯錢,給糧票,又不白白吃你。」這位土生土長在葫蘆壩上的農民幹部,他憑著多年的經驗,知道怎樣地應付各種各樣的人和事,用和緩的口氣對許茂說。

  許茂站在簷坎下麵,手裡拄著那根竹筢,佈滿了皺紋的圓臉拉得長長的,凸起的眉骨下面兩隻明亮的大眼睛盯著龍慶,說道:

  「我姓許的倒不在乎那幾頓飯呢。我求告你的事情呢,你怕是丟到……」

  龍慶知道他要說出什麼話來,忙插話道:「哈哈哈……我早就曉得你老人家不在乎這些小事嘛!只算我剛才沒說,算我沒說……」

  許茂見代理支書如此支吾應付,心想:現在而今,人都攏屋了,再說也白說了。但是,一想到往後的數不清的麻煩,老漢心裡十分悲哀:做生來客不方便,這是一;單是夜裡在我家開會,還不知要費我多少煤油呢!……「哪個不自私?你龍慶為啥不把工作組往你屋頭領去,偏偏把虧讓我吃?我幾時得罪過你啦?……」他這樣想著,不由忿忿地嘟噥道;

  「好嘛!你們當公事的就曉得把自己身上的蝨子朝我們這些人身上捉。」說完,噴著鼻子轉身扒柴去了。

  龍慶卻淡淡地笑著。辦完一樁事情以後,心情輕快,他對著屋裡說道:

  「顏組長,你休息一下吧,我去通知開會囉!」說完就穿過院壩頭的樹蔭出去了。出門時,他手板遮眼睛,特別向許茂老漢送去一個開心的微笑,並點頭告辭,對於老漢的煩惱,這位性情豁達的大隊幹部竟好像沒有看見。

  許琴這時從屋裡跑出來,將代理支書叫住,轉達顏組長的話說:「大隊幹部們這兩天不是正忙著決算分配的工作麼,如果你沒有緊要的事情,白天就別開會了吧。」

  「呵?」龍慶回過頭來,睜大了紅腫的眼睛。

  「不必開會了。」許琴以為龍二叔沒有聽清楚,又補充道,「顏組長說,大家都挺忙的,白天又何必開會?……」

  工作組來了,而不開會,連個見面的幹部會都不召開,這似乎已經超過了龍慶同志的常識範圍,驚疑的表情長久地凝固在這個經驗豐富的代理支書臉上。他邊走邊想,過了好一陣,才得出他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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