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一九〇


  門仍是鎖著。幸喜等得時間還不長, 梁家姐妹一塊回來了。

  「怎麼,燕梅沒在家?讓你久等了?」梁崇榕一邊開門一邊說。

  「怎麼?燕梅沒有跟你們一塊出去?」她也驚奇地問:「我在這兒等她一會兒了。今天不知道怎麼這麼想見她。」

  她們三個人進了屋,開了電燈,一邊脫雨衣,一邊抖去頭髮上的水。梁崇榕就又說:「奇怪,她會到什麼地方去了,崇槐。是不是吃過米線以後一直沒看見她?對了,她說是發信去的。」

  「發信哪發得了這麼久?」她妹妹說:「她今天有點怪。寶笙,今天她早上高高興興換了衣服,一大早就找小童釣魚去了。下午我們回來,卻看見她一個人在床上哭。」

  「她哭來著?」伍寶笙說:「我就是為這件事來找她。那時候是不是下午兩三點鐘的樣子?」

  「你知道的?」梁崇槐說:「小童跟她吵嘴了?」

  「沒有跟小童吵嘴。」伍寶笙說。她不願意把話岔開講大餘的事。她說:「我光是忽然心上惦記她,忍不住要來看看她。你們說說她的情形,她哭的時候說了些什麼來著?」

  「崇槐。」梁崇榕說:「你覺得怎麼樣?我看寶笙比我們知道得多些。告訴告訴她看?」

  「對。」她妹妹就對伍寶笙說:「我們也是一天到晚留心她,可是總看不出個道理來。她近來說話有頭無尾的也不止一天了。她心裡一定有事,不過我們一點也尋思不出來。」

  「她今天還有一件事奇怪。」梁崇榕說:「平政街天主堂的危赫瀾神甫給她來了一封信。我們問她什麼原故,她說不知道。」

  伍寶笙這一驚不小,她忙說:「信呢?你們知道是什麼信不知道?可不得了!」

  「真的嗎?」她說:「崇槐,你快找找!信我們都看了。只幾句話,說明天一早教會裡有人去文山,特為通知她,叫她去告訴人。」

  梁崇槐已經把信找到。伍寶笙手都抖了,接過來看。她說:「真的!這可要命了!信紙怎麼撕成兩半了?她不願意看?」

  「不是,」梁崇榕說:「那是崇槐以為又是那些男同學的信,兩個人一搶,就扯了。」

  「她願意看得很呢!」崇槐說:「她倒在床上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崇榕,她後來問了一句什麼話來著?對了,她問那會兒如果要去見教務長,到什麼地方去找。」

  「夠了!夠了!」伍寶笙說:「還是小童料得對!告訴你們,燕梅一定是去平政街了。她明天一定去文山了!去文山編那個教育部的字典了。」

  「怎麼能?」梁崇榕說:「沒有見她說這個?再說也不能鋪蓋衣裳都不帶?」

  伍寶笙便看了看她床上,一切整齊如常,不過多著一疊兒衣裳。心上也奇怪,隨手把衣裳翻翻,那件綠綢雨衣也在。聽聽外面雨勢正大。便抽出雨衣在手,心上想想她此刻到底在什麼地方。又猛見雨衣領上還有已經紫了未洗退的血跡,想起小童描述的她在車上痛哭的情景。這個女兒竟自如此不幸!如此自苦。不覺心酸,真要落淚。

  她又忽然想到一件事,便抬頭去牆上探望那張闔家歡照相中藺燕梅還在國外的父母。呀!相片取下了!

  「燕梅走了!燕梅走了!她真走了!」她驚叫起來,用手直往牆上指點。她又看見桌上一枝鉛筆壓了一張白紙。心上更想到她走時心意堅決之可怕。她覺得渾身都抖了。梁家姐妹也慌了起來。看了牆上平時掛相片的地方,心上同那牆一樣空了一片。

  她們忙去搜看藺燕梅的東西。提包不見了!伍寶笙心跳都停了。再看,盥洗用具,字典,也全不見了。

  「她只帶這一點點東西!」伍寶笙說;「好心狠的孩子!」

  「衣服也不夠呀。」梁崇榕說。

  「衣服?」伍寶笙說著,忙沖到她床前,把床下箱子抽出來一看。一切衣服全疊得好好地滿滿一箱子。她如突然瘋了似的,眼光也散了,她連著說:「完了!完了!這可不得了了!」

  她一面披雨衣,一面說:「她那個傻主意又回來了!這些衣服她用不著了呀!大餘這個沒福氣的東西!單單在這時候逼了她一下!我告訴你們,現在她是不是已經進了修道院都說不定!我今天要去拼一下,再耽誤不得了。崇槐,把她那件雨衣遞給我。我不管,一我要把她硬拖回來!」她說著便往外走。

  門一開,「嘩!嘩!」的雨聲馬上大起來。一陣急風夾著驟雨迎面吹來。三個人都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雨呀!寶笙!」梁崇槐喊。但是伍寶笙已經沖下樓梯去了。耳中只聽見她下到院子中第一步便踏在泥上一個水坑裡,拍!的一聲水聲。大雨聲裡,濃密的樹葉下,也聽不見她的聲音,也看不見她的人影了!

  伍寶笙還沒有走出南院操場頭髮已經被水濕透,雨便順了脖子往脊背上流。她只有裹緊了領口,仍是趕著走。腳下的水順了衣裾濕上來,絆著了腿很是走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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