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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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梅,你看余孟勤這麼高興的樣子,姐姐能不覺得酸嗎?」伍寶笙探著藺燕梅的口氣說:「快換衣服吧!別叫他等久了。」 「姐姐自己要這麼說我有什麼辦法!」藺燕梅一邊脫下演戲穿的衣服一邊說:「咱們今天的話接不下去了怎麼辦?」 伍寶笙一邊幫著她把頭髮握好,給她穿上平常的衣服,又給她扣鈕扣。她自己彎下腰去拉襪子。姐妹兩個要說的話很多,偏偏沒有時候了。便在想主意。 「就這麼走啦?回去啦?」藺燕梅又問了一句。她們都被上了大衣。 「不回去還能怎麼樣呢?」伍寶笙說:「先走出去再說。」她們便把東西理好。留在這裡明天演第二場要用的一概不動。各人提了自己一個小包走了出來。 門口又多了幾個人。大宴、小童、范寬湖范寬怡兄妹,周體予,梁崇榕崇槐姐妹也都來了,是要集齊了一塊兒回去的。正好她倆開門出來,大家就一齊走。這裡離學校相當的遠。簡直要穿過整個昆明城。散戲時已經是十一點多鐘現在十二點也過了。不湊在一起走,一路上未免有點心戰。 戲院的工役,本來是在後臺一個角落上坐著打盹的,聽見他們笑語的聲音就打了個呵欠,站了起來,問了一聲:「小姐們口去安息啦?」 「回去了。東西交給你啦!」梁崇榕說。 「好了。我也睡啦!」他說完就哼著小調,挨個兒把化粧室鎖了。又劈裡扒拉地關電門。他們還沒走出去。後臺已經很暗了。電閘有些已經活動了的,就在暗中一閃一閃地擊著電花。 走出去街上已經是黑的了。昆明的電力又不足。街燈又不亮。路上沒有人行走的時候,仿佛偶然吹過來一陣風也就特別猛烈了。昆明的夜晚即使是在這暮春時節,也是很涼的。八個人不覺倒吸下去一口涼氣,誰也覺得很困倦想快一點趕回去鑽進被窩裡去睡一個好覺了。 藺燕梅靠緊了伍寶笙走。她挽了姐姐的臂彎,又故意走過去,讓自己的另一邊是小童。那邊範寬怡一隻手挽了周體予,另一隻手挽了她哥哥。梁家姐妹上來走在中間。梁崇槐仍可以靠著範寬湖走。梁崇榕便在小童與她妹妹之間。梁崇槐一隻手挽了她姐姐,那一隻手也就穿在範寬湖的腋下。她說:「姐姐,你讓小童把胳膊套了你的。小童你為什麼不攙著商燕梅?」 「不耐煩走你們的碎步子!」他說。但是自從藺燕梅同梁家姐妹走上來之後,他兩邊已經排成一條直線了。藺燕梅有心不讓余孟勤靠上來。梁崇槐又有心不讓範寬湖同藺燕梅挨著。便把這條直線接上了。他們八個人走成了一橫排,梁崇榕心上不清楚是什麼事。她以為小童不好意思跟她們挽了手走,看見那邊藺燕梅已經挽起他了,便也把手穿在他肘裡放意窘他一下。於是八個人牽成一排。小童胡鬧起來的時候有女孩子在眼前他是很自然的。可是這麼拉在一起要湊合這種小步子,不能隨意蹦跳,鼻子裡又充滿了女孩子的香氣,還是他生平第一次。他確實是很窘了。但是這陣線形成得太快,他躲不及。范寬湖,周體予全雍容自在地走著,只有他,腳高步低,趕前錯後。 大宴和余孟勤走在後面。大宴看了一排美麗的背影,就說:「都走得好看。就是小童像是一隻醜小鴨!你還不下來?」 「不放他,崇榕!」藺燕梅說:「叫他練習練習!那裡有這種走路沒有個樣子的!今天治他一下!」 「大宴!他們綁了我的票啦!」小童說:「藺燕梅,你們全有大衣就是我沒有!我本來可以夾緊了兩隻胳膊,手放在褲子口袋裡的。你看現在叫你們架起走,胳膊窩底下涼風直串!」 「好像多麼委屈了你似的!」伍寶笙說:「你會凍死?」 「你要不要換上來,余孟勤?」梁崇槐說:「省得叫他在這兒受罪。」 藺燕梅聽見這話,覺得不好辦。她正不要余孟勤上來。又不能開口怕梁崇槐多心。幸喜大餘說了:「我上來也不見得不受罪。你們步子走的太小。」 「瞧你把我們說的!」伍寶笙說:「我們哪一個走得不快?喂!小範,你們那邊也邁大點兒步子,別叫他們看不起人!」 這是真活。這幾個女孩子哪一個身材不是挺好的?她們就走快起來。大宴說:「真不慢,如果是單行路的話都可以不阻礙交通了!」 夜晚街上靜無一人。她們一排影子從一個個的街燈下直走過去。走過一個街燈後看見腳下自己的影子漸漸長了起來。快走到第二盞燈時影子又不見了,跑到身子後面去了。這在腳下纏著的影子仿佛是追隨著他們的一群小黑犬,他們都注意到了,就看了自己腳下走。影子忽前忽後地鬧了一陣之後他們已經走到翠湖邊上了。 「我想起了一個笑話,」小童說:「我也不像是被綁票,因為沒有這麼和氣的土匪。倒像是濟公坐轎子一樣!」大家聽了大笑起來。伍寶笙同藺燕梅又罵他說:「慢了也不行!快了也有話說!」 梁家姐妹沒有看過濟公傳,就問是怎麼一回事。小童說:「就是她們說的『快了也不行,慢了也不行!』濟公一上轎子,把轎子底兒蹬掉了。轎夫抬起轎子跑,他也只有跟了跑。跑快跑慢轎底的框子全磕他的腿。不過我說是濟公跑快跑慢全不行。她們是說我嫌你們慢,現在走快了又嫌快。這是她們說話不厚道。」 「你別淨在嘴上佔便宜。」梁崇榕說:「多少愛占嘴上便宜的在別處都吃了虧!」 「這是好話!上帝聽著!嘴上占了便宜,讓我就吃大虧!不管是什麼便宜,只要是想討便宜的就都要他吃虧!」小童說。「我實在是先吃了虧的。我的兩條腿呀,已經吃盡了虧了。」 範寬怡說:「小童,你的上帝有這許多用處?別人的事他管不管?」 梁崇槐說:「當然都管。要到最後審判的時候才算帳呢!不但是討便宜的要吃虧,連存心如何上帝都管!」 藺燕梅心上早就注意她們的話了。她也注意到他們怎麼排成這麼一個次序了。她只不說話。她有姐姐可以依傍。那麼那些擠落人的話,也就招惹不到她了。只當是梁崇槐和範寬怡兩個人之間的鬥口。她倆個本來喜歡鬥口的所以鬥一下倒也不礙事。做姐姐的梁崇榕,一年到頭給妹妹勸那勸不完的架。 小童說:「像你們這麼明白,上帝還敢審判你們嗎?上帝是推事你們倒成了檢察官了!我的上帝不去碰釘子。人家是主張現世報的。擠落人的挨擠落。鬥口的被人譏笑。失誤裡得到的也必讓他在失誤中失去。不但問到存心,而且照管到錯誤,什麼全是現世報!『世間剃頭者,人亦剃其頭!』」藺燕梅聽了用時碰伍寶笙一下說:「還是他痛快!誰也不用吵了!」 他正說得高興。腳下一塊石頭絆了一下。翠湖邊上的石板頭常有凸出來的。 「現世報啦!小童。」大餘說。 「無邊智慧的上帝!他聽見我的話了:」他說。「他先送個消息來,說這是個序幕。我不過是個小丑,表演一齣嘴上佔便宜腳下吃虧的引子而已。眾位名角可就要上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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