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好?這是姐姐自己說得了!這以後不能再怨我什麼吸不住的了!你把我緊緊地抱住罷!抱得我透不過氣來罷!能夠叫我安心地一動也不動,耳朵裡半句鬼話也聽不見,我才能真正的不再想哭!」

  「傻孩子!慢慢地再跟你講理!」

  「傻孩子,不聽!傻孩子不懂得什麼叫做理!越講理越沒理!」

  「我問問你,姐姐肯一直把你攬在懷裡,你用什麼來報答她?」

  「我已經把自己整個兒地都給了姐姐,還用得著問要什麼回答?」

  「姐姐要妹妹作一件事當回答。」

  「只要姐姐說出來!」

  「姐姐就說,不過不一定要強迫妹妹答應。」

  「不對了!姐姐心裡有不能告訴我的話了!我已經覺得姐姐抱得不緊了!」伍寶笙本來是抱了她的頭。自己眼往前看的。現在低下頭來看她把臉埋在自己臂彎裡,真像一隻小羊。她咕嚕咕嚕地又像一隻撒賴的小貓呢!

  她順手撫著她的頭髮說:「先別著急,燕梅!姐姐也不一定要妹妹什麼給報答。姐姐不說了。姐姐的愛本來是無條件的!」

  「不要聽這種小說似的迷人的話!我受人愛還要有條件地受呢!」

  「鬼孩子,你要把我逼成什麼樣子才甘心!」

  「我已經知道了,姐姐!你隨便說什麼要求罷,我都答應。我已經想到了。即使會想錯了。我就瞎猜!我沒有不能答應的!」

  「你真的把自己給了姐姐?姐姐可要收下這一份厚禮了?這是真的啦?」

  「是不是姐姐不想要?是不是姐姐嫌太多了?是不是姐姐賺太晚了?」

  「可憐!姐姐的眼淚到底叫你擠出來了!讓姐姐也哭一哭吧!」伍寶笙覺得站不穩當了。有點太激動。她們相扶著退到沙發上痛快地哭了。但是心上也就馬上鬆快許多。他們這才能算是彼此接受了赤誠相見的心。在她們心上都有一個決心,就是:「無論她心上曾經怎麼猜想過我,我也要跟她解釋一回!」這種感覺是非常迫切的。這種決心也是犧牲性質,又是贖罪性質的。一切是為了不忍捨棄這友情。又是因為不解釋是太冤枉了的原故。誰都是沒有一句不能相告的話的。誰都是一片誠摯的心!此刻她們真快樂呀!

  「燕梅!費了這許多話才說到一起!你說我們大半年來沒有變嗎?你說我們沒有彼此疏遠過嗎?」她們又都得到了寧靜,有如遠遊還鄉。她們痛定思痛,正可以從掛在帶笑容腮上的淚珠晶瑩的光裡看出心境來。

  「都是我一個人的改變!姐姐,都是我一個人不好!」

  「是我疏忽了你!我有好些話要告訴你!我對你的要求也就是要你好好兒地聽下我的話也說出你的!」她痛快地直吐出來,因為這又是自己可以任性地愛可以任性地疼的妹妹了:

  「我疏忽了你,史宣文責備過我!我聽見過余孟勤跟你被人談論,沒有去問你的心事。我從許多地方知道你未必快樂,可是我騙自己,給了自己一個你是快樂的假設!我現在都要告訴你!要從頭兒跟你說!」

  「我也要從頭兒跟你說:我一心的話都要告訴你!你不要我說,我也非說不可!你不知道那個沒有人說的滋味多難受!我一悶了就想哭!你說我怎麼能夠不哭!我方才哭就是為了這個!可是在我沒有人可說的時候,我聽見了別人胡猜的話了!我就生氣人家怎麼可以不來問我,而去憑了自己的高興來猜我?我生氣了就不哭了!我一忍就忍成這樣!」

  「把姐姐,把史宣文,也當做大家一樣來看待?跟姐姐也是可以賭氣的?一進學校來,又生疏,又害怕就要姐姐了。到了二年級會飛了,就忘了姐姐,你怎麼能叫人不寒心呢!算了,說你的吧。」妹妹聽見姐姐這樣的話知道這裡面並沒有生氣的意思就作嬌地笑了。姐姐看了她那個神氣,想想她在舞臺上的模樣兒就說:「燕梅!你是不同了。你臺上台下都混身是戲!」

  「台下的戲難演得多呢!你看,又沒有說明書!不能卸妝下來現身說法!」

  這時候余孟勤敲敲門進來了說:「咦!什麼事情姐妹兩個笑得這麼好?」

  「怎麼你今天也說起姐妹兩個了?」藺燕梅說著看了伍寶笙笑一笑。

  「不是姐妹兩個麼?平常我是用什麼話稱呼的!」

  「自己就忘了!上回散戲也是姐姐陪著我,你一進來說:『咦,你也在這兒?伍寶笙!』你就會忘了!我不高興半天呢!」

  「你的心真細,燕梅。我實在是忘了。這兩句話也沒有什麼分別呀,是不是,伍寶笙?」

  「你說沒有就沒有罷!」伍寶笙也笑著看了藺燕梅說:「不過從這兒看起來,在說話的詞令上你可比燕梅差多了!」

  「我大概是沒看時辰就闖進來了!」他也笑了:「碰上你們的聯合陣線啦!是不是因為燕梅的衣服還沒有換?我該先退出去?」他便笑一笑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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