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
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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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不到有比我這半百的老頭子還更古板的年青人!」顧先生仰起頭大笑起來:「這樣的執意下去誤人誤己!那些胡來的,耳中傳聞的事不去管他。單說你周圍這一群,男孩子,女孩子,倒是個個可愛的,再說戀愛也不是什麼不君子的事!」 「戀愛卻也是勉強不來的。」余孟勤不想再談下去了。他如此結束這話柄。他心上也自知理虧卻不願把自己弱點揭開。顧先生聽了笑一笑,也就不再往下說,他怕自己的話說多了,一下子刺激了這年青人,打了更死的主意,甚至聯想到今夜去偷著參加拜火會也是戀愛活動,而中途改變意思不去。老先生自己想著,眼前又現出半山上看三個年青男女在水裡游泳,那美麗的一幕來。一時竟覺得自己比身邊這個半大人兒還年青一些哩!他們不覺已經走到萬安寺門外了,才各人收拾起自己的心思。這時小童和幾個人在寺門前擲壘球玩。一個球滾過來。他追到他們面前才把球追到。然而已是下了寺前石級了。他拾到了球,扔了回去,順手牽羊把大餘手裡的布包搶在手裡。 「一個下午上哪兒去了?」他問。「『不義之財,見者有份,』是好吃的罷?」兩個人看布包已經是在他手裡,無可奈何,只有叫他別吵。他打開一看是一身女人衣服,寬胸大袖的褂子,大腳管的褲子。白地細花,全是刺繡的。卻是布料子。袖口,褲腳,大襟全有三寸寬的深色繡的邊,此外包頭布,腰帶,有羊皮金的「皮啦蹋」花鞋,一應俱全。 「好講究!」他說:「散民衣服!哪兒來的?」 「告訴你不要緊,今天晚上以前別再告訴別人!」大余說,顧先生助他一邊忙把衣服包好:「我們下午翻過湖邊的山去一同去看顧先生一位研究邊民的朋友,他在那邊順了湖邊山上小路一直走過去不遠的一個散民村裡教書,同時研究他們的風俗等等。他說今天正巧晚上有他們的拜火會。這個會漢人是不容易參加的。不過那裡的上司很開通特許他參加。他又介紹我們參加。參加的男女要成對的。他自己有土司代想辦法。我們呢,就要找一個人穿了這衣服去。這是土司特許,怕萬一他的百姓不高興怎麼辦呢,這就是化裝的理由。這會一定很有趣,內容主要的是歌舞,也許就是跳神。我們去了回來會講給大家知道,今天要是被大家知道了,一齊鬧著要去就不好辦了。」 「顧先生!」小童說:「你化妝成女的?」 「哪裡的話!」顧先生說:「那會場中央燒起一大堆柴禾,照得人通亮的。怎麼化妝得了!」 「那麼是請別人了,」小童說:「這裡只有一套衣服,顧先生你不去了?」 「我是不去的。」顧先生說:「晚上我又有演講。」 「對不起,顧先生。」小童說:「晚上您的演講我不能聽啦。您化妝不了,我化妝得了。我去。」 「不成。」顧先生說:「已經定好了,要請一個人去了。」 「是誰?」他問。 「快別告訴他!」大餘忙攔住說:「這一個夏令營二百多人他全認識。他不定會出什麼鬼主意。」 「算了!」小童說:「你不打算說,我還不打算知道呢!」這時候飯鈴響了。他說:「吃飯去罷!」等一下他又說.「大餘,你自己不化妝?穿了襯衫,西裝褲去?」 「他們男子的服飾已經漢化了。」大餘說:「我到那裡再說,臨時借一套他們的粗布小褲褂就是了。」說著已經走進飯廳,大家一起吃飯,便談別的不怕人聽的事了。 大餘把晚飯早一點吃完,到外邊去等藺燕梅。不一會兒伍寶笙同她一塊兒出來了。他同她們走到寺院門口人少的地方。 「藺燕梅,」他說:「能不能跟你姐詛商量一下,請她放開你一會,咱們背著她說一兩句話兒?」 伍寶笙聽見撲哧笑了。她推了藺燕梅一把說。「快去,快去,瞧他那個哀求的樣子!不用商量了。姐姐答應。」 藺燕梅紅了臉說:「姐姐,你怎麼幫一個醉漢欺負我?咱們走罷。」 「聖人。」伍寶笙拖住了藺燕梅,問余孟勤,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布包:「你大概是真有要緊的事。」 「沒有事我不是瘋了嗎?」余孟勤一直是笑著他知道有這個賢明的姐姐在場,這個小藺燕梅只有乖乖兒的。 「去罷,燕梅。」她又推她:「別在有正事時鬧小意氣兒!走,他要是騙人,回來咱們再講理,別先作了壞人!」 「有什麼話當了姐姐講,背了姐姐的話我不聽。」藺燕梅說。還瞪了人家一眼。 大余一看不成功,說:「我告訴完了你,你再去跟她說。我就不管了。真有事,來罷!」 伍寶笙聽了,伏在藺燕梅耳朵上說:「你折磨得人家也夠了。去罷。去罷。醉漢,瘋子,聖人,三種都是差不多的作風,都比貴族同電影明星可愛。」藺燕梅本來也是鬧著玩的,她便向余孟勤身邊走,心上還有一點兒氣姐姐來了這幾句話,不過既然沒有被余孟勤聽見,也就算了。說著三個人已經走出門。伍寶笙自去散步去了。她們分了手,伍寶笙喊:「燕梅!還有等一下你回來,姐姐也不要你說出來他都說些什麼事!」這話她說完就跑兩步追上樑崇榕,崇槐姐妹一同說笑著走了。那邊藺燕梅聽得一肚子的氣。她對余孟勤說:「瞧!你這個人說話這種沒分寸的勁兒,叫人多麼為難!有什麼事,快說罷!」 大餘早被女孩子的小話兒弄糊塗了,他一個人在那兒出神,他已經想到飯前在山上同顧先生說話時,自己把許多女孩子挨著個兒想了一遍的時候只注意到了她們的異點,未注意到她們的同點。他又想起顧先生的活:「只一個因素就夠了,只要他或她是異性。」把這句針也似地話和今夜行將展開的一幕聯想起來。他自己心上有一點不安起來了。 然而藺燕梅的美麗是不可抗拒的,她給別人的印象又是完整至善的。她現在用責備的口吻問自己活了。自己是忍不住要回答的。何況這話又是自己提起頭兒來的呢?當了這樣一個女孩子胡思亂想是犯罪的。當真和她說定了,又是一件冒險的事。他不敢在心理準備充分之前冒冒然跌進愛情裡去,雖然他的老主張忽然從根基上動搖了。 藺燕梅見他不說話,想到方才自己的口氣不對了。「那樣的口氣說給姐姐聽不要緊,說給小童聽也不要緊,」她想:「說給聖人聽真是不應該。」 「大餘。」她笑了一笑:「好了。我現在等著你說是什麼事啦。這兒沒有人,可以了罷?」 余孟勤狼狽得很,他也忘了解釋自己為什麼出神,只趕忙藉了解說散民火會的事掩飾了心上的紛亂。他說完了也忘了問一下人家是否同意,便打開布包找出衣服來,告訴她一件一件是應該怎麼穿法。 這些東西既然放在眼前,那穿法藺燕梅是一看就明白的。她見大餘那種像上課又像命令似的口氣,也忘了他是來和自己商議的。便不敢考慮地把衣服接過來抱在手裡,說:「我馬上去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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