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五五


  「我來走個近路罷。」」伍寶笙心上早已知道了:「這樣的事光就一邊兒來說怎麼會有結果?我打聽打聽那位小姐是誰罷。」

  「怎麼樣?老金?」陸先生看了金先生說:「告訴她罷?」

  「是你們同學。」金先生說。

  「咳!」伍寶笙又要氣又要笑:「金先生!倒是能知道不能知道呀!」

  「是沈蒹!」還是陸先生代說出來。

  「早說不就早省事了!」她說:「金先生比一位小姐還害羞呢!」她心上有了把握便存心奚落這善良的老教授一下。因為這時人的心情是喜歡聽人談自己的事的。雖是心理學教授金先生也不能免俗。他高興得很,陸先生說出名字來,他如釋重負。雖然全校的人誰也說得出這個名字來。

  「你有什麼好意見?」金先生聽了她的話,果然不以為忤,這樣問她。

  「求偶是一種本能。對不對呀,陸先生?」她說:「不過為了怕不成功而遲疑起來,也是人之常情。別人不敢說,沈蒹用情是可愛得很的。金先生去試試看罷。十成裡有十成,是要樂得閉不上嘴回來的。那時候可別忘了請我吃喜酒。」她可得了一個機會一吐心中憋了許久的話。

  金先生還想問什麼。她卻攔住了:「不許再多心了。人家沈蒹一心一意地等著呢!咳!多虧我今天在這兒,若不然,真不知道要商量到哪一天才完事!坑死人了!」

  「老金!」陸先生也精神了起來,用煙斗指了金先生說:「信她的話!局勢從此或可一變!鼓起勇氣來!」

  拍!拍!兩聲。金先生把煙斗裡未吸完的煙也給扣了出來。他站起身說:「『自古沒有場外的舉人』!我是非這樣試一下不可了!」把伍寶笙聽得笑了個前仰後合。她說:「金先生!成功啦!非有這麼一下子不可的!您這一擺身段兒真叫我想起堂吉訶德先生來呢!下面沒有我的事了。我要走了。」

  「別!別!」金先生忙著攔她,那神氣果然顯得年青得多。看來此事成功大有希望:「還沒有問你呢!同時我還有問題!」

  「寶笙你別走!」陸先生也幫著喊,他也站了起來:「我們這兩日來頗討論些實際問題:比如說要不要先訂婚呢?不訂婚不像一回事,訂婚呢,不但費時費事且……」

  「怎麼?」她驚訝地說:「已經這些都討論到了?那又太快一點兒啦!」

  「還有!」金先生又接著說:「是用宗教儀式呢?還是借用飯店的禮堂……」

  「媽呀!」她嬌羞地喊:「這又太樂觀了呀!留一半跟新娘子商量好不好?」

  「問題多得很呢!」金先生似乎是這才遇見第一個能拿主意的人:「我認識人不多,伴娘那裡去請呢?」

  「今天也用不著呀!」她一直是往門口走:「放著現成的沈葭呀!」

  她笑得喘不過氣地跑出門去。留下兩位老教授用讚歎的眼神看著她美麗的背影。這個女學生是一個思想、性情、容貌、身體全發展得極優美完善的人。她自己的事是一個什麼結局呢?

  伍寶笙也有一點感觸,她走了沒有多遠,迎面小童跑了來,欣喜地告訴她說他都考完了。並且十分得意。他又想暑假中用全力飼養荷蘭鼠,又想找一個同系的同學幫忙,輪流守著,另一個去參加夏令營。小童歡笑的臉叫她忘了自己的心事,又習慣地盡心為他籌畫起來。遇上了沈葭同馮新銜,提到戀校傷心的事,她把自己的心情寄託在學問上才勉強忍得住悲愁。現在沒有別人,她便想起透個消息給沈葭,也好促成這事一點。又覺得不大好說,又看見馮新銜對沈葭很有意就又要想馮新銜的眼神,同時還想準備一下詞句,遂順了愛逗著玩的習慣,說了許多繞彎的話。現在她只告訴沈葭說在陸先生那裡聽到金先生很認真地談起了對沈蒹的心思。大概不久便見分曉,沈葭問了好幾遍,她都叫她老老實實地相信,說這是個千真萬確的。至於金先生怕沈蒹考試時不能安心,不願早提出等等的事,她覺得也是金先生膽怯,也是沈蒹弱點,她不願多嘴。所以一幕喜劇便沒有宣揚出來。

  伍寶笙分別了沈葭獨自回到屋裡,看見收拾得清清楚楚一間屋子,又特別顯得明亮似的。藺燕梅半跪在窗子前面她自己的床上。原來窗子紙被她撕盡了。她看見這個孩子明媚的一雙眼睛正噙了淚,一隻手指放在嘴裡,那一隻手也握了這只手。窗臺上半個大大的番茄。她忙跑過去抱了她說:「燕梅?你怎麼一個人,聲兒也不響地在屋裡哭?」「你看,姐姐!」她拿出嘴裡的手指頭兒來:「手指頭都

  咬破了!」

  「喲!破得這麼深!」姐姐疼惜地說:「你是怎麼了?咬自己的手?」

  「不是我!姐姐!」她說:「是松鼠!我喂它,它還咬我!好痛呀!」

  什麼全明白了。這窗外有一排大樹。樹上有許多松鼠。松鼠叫起來,「咭咭,呱呱,」實在不好聽,可是這個小動物翹起大尾巴,在小枝上一跳一跳的樣子又實在好看。藺燕梅總是從窗紙的一個破洞裡去窺看的。她常想在有空閒的時候就把窗紙全換成玻璃紙好看一個痛快。今天她便把窗紙全撕去了。房子也收拾好了。還不待她糊紙,她看見一隻小松鼠就在不遠的樹枝上跳。她的果籃裡正有新鮮的番茄,又大又紅,就拿一隻來引他。她喊他來,他就來了。他想咬一口便跑的。不想因此咬重了。也咬了番茄,也咬了藺燕梅的手。咬得傷口好深呀!

  「松鼠的牙不是鬧著玩的!」姐姐說。她看見一卷玻璃紙還在桌上。「姐姐先給你一點白藥紮起來罷。等一下姐姐替你糊窗子。下回只許看不許喂了。」說著順手把半個番茄扔了。拉了這個小手指頭到自己床前來找白藥。藺燕梅隨了過來。疼痛也似乎好得多了。

  「沒有東西包怎麼好呢?」伍寶笙倒上了白藥,止了血,問。

  「我的箱子裡有藥棉花。」藺燕梅說:「紗布倒沒有,扯個小布條兒罷。」姐姐依了她的話,找了出來給她包好。說:「洗手的時候,找姐姐來!別自己弄濕了。」說著又給她擦乾了淚。

  妹妹聽了,心上感激。問姐姐道;「姐姐,你沒有棉花?」

  「我也許有?」姐姐在這種地方不像妹妹那麼精細:「我也記不住了。又少進城,進城又老忘了買。還有藥房的夥計頂討厭老是問人家要不要買!」

  「姐姐,我送你一磅!」妹妹說:「你看,我有兩大卷兒呢!」

  「你的這麼細!」姐姐接了,誇道:「什麼地方買的?」

  「是家裡帶來的。」妹妹說:「上街買東西真不如回家拿,又省心,又好。」

  「別讓姐姐難過了。」姐姐說:「到你家裡每去一回就叫我想家好幾天。你還說呢!」

  「我的家也快不在昆明了!」妹妹說:「前好些日子我爸爸說要在緬甸邊境深山裡頭建一個飛機工廠。他要到那裡去辦公。媽媽同弟弟也就都去!」

  「什麼時候?」

  「還不知道。」

  伍寶笙看她眼圈兒又濕了就說:「還不知道?不提他罷。你看,燕梅!你把玻璃紙換上晚上又得用窗簾了!」

  「窗簾我早跟媽媽要了。媽媽說送來,一直沒有送來,我等不得了。今晚上先用床單,我明天就回去拿。」

  說著話,史宣文進來了。「咦?」她說:「屋子亮了?燕梅,門口有個兵,拿了封信,仿佛是你家裡來的,他說什麼航空學校的。有一個箱子帶給你呢!」

  「窗簾來了!」她快樂地喊。「姐姐,咱們一塊兒下去!」

  「好。一塊兒下去。」姐姐已經知道妹妹昆明也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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