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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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余孟勤聽了對大宴說:「反響來了罷。真悲傷的人咱們這九個人裡恐怕還沒有呢。」 「那麼馮新銜呢?」老實的傅信禪問。 「他是喜歡做文章罷了。」周體予打趣地說。他的話是有意的。 「簡直是對!」朱石樵像是試探似的摻進一句:「文人有幾個是愛真摯的情感甚于愛華麗的詞藻的?」 馮新街聽了知道是為了他昨晚上看了朱石樵的稿子,說文句不肯修飾之類的玩笑話,朱石樵故意來嘔他的。他便不說話,想以無言來辨勝口才。不料昨晚的事發生時,周體予,大宴,小童全在場,今天一聽,都明白了,使大笑起來。余孟勤問是怎麼一口事。小童說了出來,大家更笑得開懷,不覺已經走到了米線大王門口。 這門口也是關著的,門上也是悄悄地。有春聯,有符籙。小童一看說:「大餘!春聯是你寫的!」大家一看果然!上聯是:「人門南唐金葉子。」下聯是「街飛北宋鬧蛾兒。」大家覺得新鮮。「是你自己做的?」小童問。「不是。」大餘說:「是清末一個陳維菘做的,在他烏絲詞裡一闋憶江南中找的兩句。」 「陳維菘?」薛令超說:「我們正念中國文學史,在陸侃如,馮沅君的中國詩史上,他的詞是劣作。」 「我覺得這個說正月的景致,怪不錯的。」朱石樵說:「中國詩史是部好書,可是無論看什麼書全要有自己。」 「咱們走到這兒,看看米線大王的春聯也就算過了年罷!」周體予說。 馮新銜看出了一點意思來說:「這個大門雖然也是關著,可是就叫人覺得是早春的荒野一樣。寂寞的後面那一團藏不住的熱鬧都透過來了!」 「又作文章啦!」朱石樵說:「你怎麼曉得?」 「詩人是不曉得什麼的。」余孟勤笑著說。「他是感覺到的!」 小童忍不住了,撲上門去就拍:「米線大王!客人來門呀地一聲開了。裡面香煙繚繞,燭火高燒。大紅的「天地國親師」宗位。窗戶,門楣上飄著紅紙剪的符籙,甲馬,四壁上多少「漁翁得利圖」「鯉魚躍龍門」「聚寶盆」「麒麟送子」,還有「老鼠娶婦」許多彩色的年畫兒。地下鋪了厚厚一層松毛,老闆娘穿了舊緞子衣裳,也光閃閃地。米線大王,穿了一件新的陰丹士林罩袍,簇新得耀眼。大家喜歡的又笑又鬧,喊成一片。米線大王的母親,一個蒼蒼白髮的老婆婆聽見,知道客人來了,便扶了一個小孫女走出來見。大家上去問好。慌得她忙讓開,一邊又還禮不迭。一團和氣歡喜裡,米線大王夫婦抬了個大圓桌面出來安好,大家圍了坐下。這些同學們高興,詫異,還沒有和緩下來,裡面竟端出十幾個整整齊齊的蓋碗茶來! 「唉!媽呀!」小童簡直歎氣了:「這成了神話了!我們簡直是走進了那個神秘的小木桶裡了。大吃大玩,然後又忽的一下子,什麼都沒有了,還是一個小木桶子。」那個老婆婆聽了笑得攏不上嘴。她張了無牙的口,問道:「這位小先生今年二十幾了呀?」 「他二十。」大宴替他回答。 「才二十!」她聽了喜歡:「你們都年輕得很呢!又都上了大學,又都怪聰明的,難得又這麼客氣!」她兩鬢疏疏落落的銀絲在燈下暈著光輝,慈祥和藹,誰也覺得是自己祖母那樣。 酒菜,都上來了。雲南風俗下養成的殷勤敬客手段是不能抗拒的。每人碟裡都是吃不完的菜。盞裡喝不完的酒。小童被老婆婆叫去坐在身邊,他的碟裡各種菜肴,雞,鴨,魚,肉,堆得小山似的,他忙喊:「別再堆了,救命!我全看不見對面的人啦!」一句話把老婆婆笑得喘不過氣來。大宴忙叫他老實一點。 米線大王夫婦看見母親高興心上也都喜歡,大家吃喝玩笑,都有點微醉了。馮新銜酒量不大。今天是特別用的開遠雜果酒,甜甜地容易下口,一氣喝了許多杯。米線大王夫婦忙著給斟。老婆婆止住他們說:「不要斟了,酒多了招呼出門著了涼。」馮新銜也說:「不能再喝了。」 大家看馮新銜果然不大成了。便把飯吃了,又喝茶談天,這天大家都多少有點鄉思,各人皆說了點故鄉風土,傳聞。老婆婆聽了喜歡,不覺談到很晚。老婆婆也講本地習慣應該擺年飯在地下坐了吃的,所以地上才鋪這麼一層松毛。大家聽了才明白。余孟勤看馮新銜面色轉白,知道酒吃多了,提醒大家告辭回去。老闆娘忙拉出一個竹籃子,把茶碗全洗好,裝在籃裡,交給他,大家再三辭謝了出來,老婆婆還瞞怨媳婦不該這麼快洗了茶碗叫她留不住客人。 走到沈氏茶館門口,余孟勤敲開了門。還了茶碗。大家才算把一個啞謎弄明白。一頓年飯是米線大王請的。 「這地方人情自來多麼厚道!」小童說:「全叫新興投機商人弄壞了。」 「不止這一個地方:」傅信禪說:「什麼老地方都一樣!湖南許多好州縣也都變了味兒了!」 「中國就比方昆明或者湖南什麼小州縣,也都走的是一樣的途徑,變得不可愛了。」薛令超說。他氣憤憤地。 「這問題可就大了。」蔡仲勉說:「新同舊,與好同壞怎麼就有連帶關係呢?這許多話真難叫人服氣。」 「蔡仲勉是了不起!」余孟勤說:「你若有心這是個值得尋思的問題。你似乎能把情感的因素分辨出來。其餘的工作便好下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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