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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發展與初期創作(2)


  一九二一年起,茅盾就從事革命活動;隨後又任教於黨創辦的上海大學,積極參加了一九二五年的「五卅」運動。隨著革命形勢的不斷高漲,他的文藝思想也有顯著的發展和變化。在一九二五年發表的《論無產階級藝術》一文中,他相當全面地介紹和說明了這一新興的文藝的性質、內容和形式等方面的特點。

  他強調文學和文學批評的階級本質,指出所謂「藝術超然獨立」的論調不過是「間接的防止有什麼利於被支配階級的藝術之發生」,「所以無產階級的批評論將自居於擁護無產階級利益的地位而盡其批評的職能」。他認為無產階級藝術有著極為寬廣豐富的內容,無產階級的理想是「要建設全新的人類生活」,「無產階級藝術也應當向此方面努力,以助成無產階級達到終極的理想」。可以看出,茅盾這時已不僅是一般地肯定文學與時代的關係及其社會作用,而是試圖用馬克思主義的階級觀點來論述有關無產階級藝術的問題了。

  一九二六年初,茅盾赴廣州參加當時革命政黨召開的會議,同年三月,「中山艦事件」發生,回到上海,年底又去大革命的中心——武漢,任《民國日報》主筆,從事革命宣傳工作。他自己後來說:「一九二五——二七,這期間,我和當時革命運動的領導核心有相當多的接觸,同時我的工作崗位也使我經常能和基層組織與群眾發生關係」(注:《〈茅盾選集〉自序》,見《茅盾選集》,開明書店1952年4月初版)。茅盾在這一段時間裡的生活,為他即將開始的文學創作提供了大量的素材。

  一九二七年四月,代表大地主大資產階級利益的蔣介石在上海公開叛變革命。七月,汪精衛集團在武漢舉行反共會議。正在轟轟烈烈展開的革命突然失敗,引起他思想上的極大震動;茅盾在這時離開武漢擬去南昌,在牯嶺受阻,同年八月回到上海。因為對革命前途缺乏正確估計,曾一度陷入苦悶彷徨的境地。寫於一九二七年秋至一九二八年春的三部曲——《蝕》,以及同時或稍後寫成的一些短篇,都是這種思想情緒下的產物。從這個時候起,他由原先的主要從事文藝理論批評工作轉而開始創作活動。

  《蝕》包括三個略帶連續性的中篇:《幻滅》、《動搖》、《追求》,以大革命前後某些小資產階級知識青年的思想動態和生活經歷為題材。《幻滅》寫的是革命前夕的上海和革命高潮中的武漢。女主人公章靜是在母親的愛撫和安靜的生活中長大的,情感脆弱而富於幻想。她憎惡醜惡,但缺乏鬥爭的勇氣;追求光明,又沒有堅定不移的革命意志。她對生活容易燃起希望,也容易感到失望。她始終處在興奮和幻滅不斷交錯的心境裡。章靜討厭上海的喧囂和「拜金主義化」,在讀書和愛情兩方面都感到了幻滅。

  為革命形勢所鼓舞,她懷著「新的憧憬。來到革命中心的武漢。她也曾決心「去受訓練,吃苦,努力」,也曾為在南湖舉行的北伐誓師典禮而受到強烈的感動,她換了三次工作,但是每次都「只增加些幻滅的悲哀」。她沒有從掀天揭地的群眾運動找到支持和鼓舞的力量,她把革命過程中的部分消極現象看成為不可解決的「普遍的矛盾」,因而苦悶和厭倦的情緒越來越深,只能在強烈的愛情刺激裡找尋個人的滿足,然而得到的也依然只有幻滅。章靜抱著這種脆弱的感情和幻想,尋求個人心靈的寄託和安慰,結果是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幻滅,這些都反映了革命浪潮衝擊下某些知識份子共同的特點和命運。

  《動搖》寫的是大革命時期武漢附近一個小縣城的故事。複雜劇烈的階級鬥爭和五光十色的社會動態,在作品裡有較鮮明的反映。暴風驟雨似的群眾力量,地主豪紳的投機破壞,以及其他具有不同政治態度和性格特點的人物的活動,共同構成了一幅多彩的歷史畫幅。作為革命聯盟的國民黨縣黨部負責人方羅蘭,在革命形勢急劇變化的時候,動搖妥協,助長了反革命的氣焰。他知道混入革命內部的胡國光的罪惡而不敢揭露和鬥爭。他害怕人民群眾的力量。

  當革命遇到挫折的時候,他不但束手無策,而且為了個人的安全而決定離開革命。胡國光是一個「積年的老狐狸」,他利用種種卑污手段混進革命陣營,用偽裝的革命面具掩蓋自己的投機破壞行為。小說對這個人物作了比較充分的描寫。關於革命者李克,用墨不多,但多少勾勒出了他的敏銳果斷、不屈不撓的革命精神。

  當革命危機已經顯露的時候,李克以特派員的身分來到這個縣城,是他指出了這個縣過去工作的病根,是他冒著生命的危險去說服那些被胡國光所欺蒙和煽動了的群眾,是他當革命遭受了失敗,把革命的武裝力量轉移到南鄉去準備繼續戰鬥。正是由於這些鬥爭生活的反映,由於李克這個人物的出現,《動搖》成為三部曲中低沉氣氛最少的一部。

  《蝕》的第三部《追求》,如茅盾在《讀〈倪煥之〉》中所說,意圖在於「暴露一九二八年春初的知識份子的病態和迷惘」。其中所寫的人物,在革命高潮期間都曾有過一度的昂奮,當革命處於低潮、白色恐怖籠罩全國的時候,他們既不肯與反動派同流合污,但又囿於階級的局限,認不清自己的正確道路,故雖各有所追求,而最終都不免於失敗。張曼青的「教育救國」和王仲昭的「新聞救國」的道路沒有走通;章秋柳只能在官能享受的自我麻醉中毀滅著自己,也毀滅著別人;另一人物史循,則由懷疑、頹廢以致求死不得。「理想與事實不相應合」,是這些人在「追求」失敗後得出的共同結論。

  茅盾以上述的這些小資產階級知識份子作為作品的主人公,並以他們的生活道路和失敗命運為中心來展開關於時代和社會的描寫,他們的基於個人主義的苦悶、牢騷和頹廢的頌向沒有得到足夠的批判,作品所反映出來的政治局勢和革命前途也顯得暗淡無光,這些都是作家當時痛苦消沉的思想情緒的自然流露。人們在《蝕》裡所得到的印象,多少有點象書中一個人物所說的:「失望,失望!在這時代,無論事之大小,所得的只有失望!」這就難免給讀者帶來消極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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