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老金,我們這一來,明天你這個班該怎麼個上法?」「來得巧,明天我是個大歇班!」金漢生大手抹了一下大鬍子,笑呵呵地回答。「怎麼?是鬼子又在鄉里清剿啦?還是在這裡掩藏著捉摸個事,像黃莊那樣的再撿它個便宜?」「咱一不是躲鬼子的大清剿;二也不是想再撿黃莊那樣的一個便宜。我們這次來,是想,」魏強將嘴湊近金漢生的耳根下咕噥了幾句。

  金漢生聽過,像喝了半斤老白乾,興奮得朝大腿上一拍:「好,你魏小隊長思摸的真周到,要真成了,我可再不為咱老劉他們發愁揪心了。你們是不知道,」他若有所思地長出了一口氣,接著說下去:「只要我上白班,就碰上特務漢奸們用汽車裝著老劉、汪霞他們朝西關夜襲隊裡解運;每次碰到,我那心哪,真比那刀子刺都難受!誰叫咱在人家的腳底下踩著呢?真沒法。聽說他們倆都是硬骨頭,好樣的!唉,你們總算來啦!天一亮,我就去。」

  天剛麻麻亮,房後面,偽軍警備第七中隊部裡傳過了嘀噠嘀噠的一陣起床號音。金漢生穿上他那長年不離身的破夾襖;後又將件棉袍披在身上,快步走去,跟著傳來不大響的鎖門聲。

  魏強他們從頭明鑽進南關,潛入金漢生家,直到金漢生走去,誰也沒合一下眼。天,大亮了;陽光和煦地撒滿了整個大地。一切都已蘇醒,魏強他們的精神更大了。

  在這裡,如同鑽進了老虎嘴裡。從神情上看,好像在自家炕頭上那麼安閒,誰也沒把可能遇到的危險擱在心上,既不驚奇,也不緊張,大家坦坦然然地靜坐在床上、凳子上;但是耳朵,卻十分警惕地辨聽著門外和房上傳過的響動。

  「到這時候啦,怎麼還不回來?」魏強隔著窗口朝東南角上高掛的日頭瞅了一眼,低頭又瞧瞧腕上的手錶,懷著異常焦急的心情,自言自語地說。

  魏強這樣焦心是有根據的。以往,敵人從監獄裡提劉文彬、汪霞他們去西關夜襲隊裡過堂審訊,多在早飯後八點鐘左右。現在已經是十點三刻了,而去偵察這一情況的金漢生卻一直沒有回來。

  魏強剛把窗前的位置讓給賈正,賈正卻歡天喜地地低聲嚷起:「來了來了,小隊長!」

  不一會兒,喀當!大門上響起開鎖的聲音。這聲音給魏強帶來了喜,也帶來了怕。喜的是敵人可能又將劉文彬他倆提走了;怕的是在日本天皇誕辰的這天,鬼子放假,夜襲隊也不審訊了。

  「叫你們等急啦!」金漢生快步走進屋,負疚地小聲說。他披出的那件青棉袍不見了,手裡卻提了個鼓鼓囊囊的小包袱。「准把你們餓得前心貼後心了!」他緊忙打開,裡麵包的是一大堆夾肉燒餅,外帶一小瓶酒。他指點酒瓶說:「我知道咱八路軍不興喝它,咱要走走老輩子出兵打仗的法門,盼望來個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所以我領頭破下格,不管會不會,都在嘴邊上沾一沾。來,魏小隊長!」

  魏強深知金漢生的意思,接過來鬧了一口,回手遞給了身旁的趙慶田。

  今天不同往日,誰也沒客氣,大口大口地吞吃起來。從金漢生歡樂的神色上看,魏強知道劉文彬他倆又被提出審訊去了,也就沒再多問。

  既然劉文彬他們被提出,為什麼金漢生回來這麼晚呢?是這樣:金漢生出了門就朝南關監獄走來。吃早飯以後,他也沒見到監獄裡解押犯人的汽車開出來。「怎麼?難道鬼子給他們天皇做壽都放了假,夜襲隊的特務也來個大歇班?要是真的,那可就前功盡棄了。」他腦瓜門上急得光出汗。他想探問探問,便溜達到監獄門旁的一個煙攤子跟前,掏出一張毛票,買了兩根煙捲。一根煙剛放到嘴上,嘀嘀嘀……汽車喇叭聲從監獄裡傳來,一輛載有幾個全副武裝警備隊員的、土黃色的汽車,拖著一股子黃煙,在他面前駛過去了。

  金漢生看到押解犯人的汽車開過去了,高興得心裡開了花,擦火抽煙,拔腿便走。這時從監獄裡走來一個法警。「喂,一盒紅錫包,記帳!」

  走出沒三步的金漢生轉回頭一想:「怎麼能證實過去的汽車裡押解的是劉文彬他們?」眼睛朝身後買煙的法警一斜,像問人,又像問自己:「這些天總是汽車解犯人,誰知他們盡犯的是什麼罪?」

  偏遇上個多嘴的法警,立刻答上了碴:「什麼罪?八路,共產的罪!別看天天解犯人,就是那幾個硬骨頭。你使盡了刑法,他連大氣都不吭。聽說那個女的,回回過堂,回回大罵,真少見!」他像百事通似的把話說完,扭頭就走了。「莫非這就是說書場裡常聽的那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意外的收穫,真把金漢生樂顛了,他三步並成一步邁,迅速離開了煙攤子,去辦他想辦的另一樁事——到城裡秀水胡同源生當鋪把他那件披出來的棉袍當出去,好換得錢來給魏強他們操辦一頓戰飯。

  金漢生見人們都填飽了肚子,心裡非常痛快。他將嘴裡搗嚼的最後一口燒餅咽下喉嚨,才介紹:「今天,在城裡走道,打頭碰臉的淨是鬼子:有穿軍服的,有穿便衣的,有男,有女,還有小崽子。你聽罷,走到哪兒都是嘰哩哇啦的亂叫喚,真叫人生氣!」

  「南關呢?」魏強要瞭解一下執行任務的這一彎子有沒有日本人,忙問了一句。

  「南——關?一來沒有地方逛;二來駐的鬼子也有限,輕易也碰不上一個!」

  太陽移到正西,手錶告訴魏強:已是四點半了,再過兩個半鐘頭,劉文彬他們又要押回監獄了。

  魏強瞅瞅預先帶來的包袱,說了聲:「咱準備吧!」大家七手八腳地忙起來。

  從包袱裡,魏強拿起一套黃卡其布的日本尉官軍服,還有兩隻高腰黃皮靴。他像在舞臺後面化裝的演員,脫掉身上的便衣,換上了它。

  金漢生從頭到腳看了看魏強,稱讚地說:「穿了這身鬼子服,你要在馬路上和我走個對面,嚇死我,我也不敢跟你說一句話,這哪像咱武工隊的魏小隊長呀?」他回頭再一瞅辛鳳鳴,辛鳳鳴也改了樣,雪白的襯衫往裡一套,藏青色的西服一穿,黑皮鞋倍亮,灰呢帽嶄新,兩手一抱雙肘,眼一斜,頭一歪,活像個抽白面兒的翻譯官。趙慶田、賈正眨眼之間,都變成了日本兵。

  「好啊,裝扮得太像了!登臺唱戲也沒挑!」金漢生欣喜得眼睛有點不夠使,瞅瞅這個,望望那個,對魏強他們的化裝,真是一百個佩服。

  「對,今天就給他唱出去!」賈正系著末後的黃銅鈕扣說。「咱唱的這出,一定要起個戲名!」辛鳳鳴扯拽衣襟道。趙慶田白了人們一眼,像想起了什麼,羞澀地說:「要起名,我倒想起一個來。看,就叫《八路軍大鬧保定府》!」戲名起得順耳,人們都滿意地樂了。

  一切行動的聯絡信號規定好,魏強將瓶子裡僅剩的一點酒,灑在自己的衣服上,濃重的酒味,立即彌漫了全屋。魏強叫老金先一步走了。在金漢生離開大約有一刻鐘的時分,魏強他們四人前前後後也來到南關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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