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九九


  但是,狗改不了吃屎,轉回頭,他照舊把他的老洋錢貼子揀起來。又一次,也是他倆在一起工作。太陽挨了地皮,老松田率領一部分夜襲隊員,還有十幾個鬼子憲兵趕了來,進村就逐戶清查。猛然來的情況,汪霞他倆想躲也躲不了啦,偏好這家挖了個藏四五個人的蛤螞蹲。他倆只好跳下去,藏起來。

  蛤螞蹲只要把口兒一蓋,黑得真是難見五指。一直存有邪念的馬鳴,這時,感到時機可來了,上邊敵人到底鬧騰成什麼樣,他根本就沒管,他藉口蛤螞蹲裡空氣不流通,憋得腦瓜仁一蹦蹦地疼。末後,甚至於假裝疼得實在忍耐不住了,竟然「咳唷咳唷」地叫起來。

  開始,汪霞沒理他,一見他叫起來,也就信以為真,忙湊近他說:「別嚷!來,我給你掐掐!」

  馬鳴盼的就是這個。他見汪霞親自湊來給他掐腦袋,認為這是魚兒上了鉤,心裡樂得真比吃了蜜都甜,像個小娃娃似的一頭倒在汪霞的腿上,承接汪霞的掐掐。

  出於對同志的友愛,汪霞起初並沒有覺察出他懷的鬼胎。後來,他卻乘機往汪霞懷裡紮。這時,汪霞才看出了他的邪惡打算,氣得說不出話來,心裡想:「這東西,上頭鬧情況,他還在這底下鬧壞心!」

  汪霞正在想的當兒,馬鳴突然按住了她的手,喃喃地說:「瞧,這手是多軟和!真是大閨女的……」

  汪霞再也忍受不住啦,她使盡平生力量將馬鳴的腦袋朝旁邊狠勁一推搡,說聲:「去你的吧!」跟著把自己的小手槍抄起來。

  可能汪霞用的勁大了,再加上馬鳴沒提防,只聽見乓當一聲,圓滾滾的腦袋,正好撞在蛤螞蹲的牆山上,撞得馬鳴倒抽口涼氣,直勁地「咳喲……」

  「還嚷叫!告訴你,馬鳴,」汪霞小聲斥責,「你的思想非常壞,你要不接受同志的批評,好好地改正,有一天,會讓你的思想把你拖上危險道路的!」

  汪霞雖然又一次對他警告,他當時也承認自己一時衝動,作事太對不起人了。但是,他始終就沒忘掉汪霞。

  還有一次……

  汪霞越想事越多。她想著想著就責備起自己來。「是的,為什麼我從聽了劉文彬的那場批評,就沒把他以後的一些事情,像對我的流氓舉動,在年輕的婦女面前說些下流的話,跟房東耍態度……向劉文彬反映呢?要是早反映了,也就早解決了,也或許把他早處理了,我倆也不會被捕。這都是我的過錯!是我讓革命受到損失!唉!我……」

  「汪霞,你最近好?我這些日子病了,沒顧得看你來!嘻嘻!」一種輕佻、低賤的嚶嚶聲從汪霞的背後傳來。

  這種令人厭惡的怪聲,狠戳了下汪霞的心。聽聲音,她知道是馬鳴,心房陡地劇烈跳動起宗。她站著沒動,口問著心:「這個該死的叛徒,趁劉文彬被提出審訊的空隙,他走來想幹什麼?是不是又來……不能讓他先張嘴,要把他攆回去!」她心裡決定得快,身子轉得更快,圓睜二目,逼視著馬鳴,惱怒地質問「你來幹什麼?好不好關你的什麼事?你這塊沒骨頭的稀泥軟蛋,這個出賣同志的叛徒!你有什麼臉來見我,你滾,滾,滾出去!」她的聲音很高,叫得屋子嗡嗡山響!身背駁殼槍的馬鳴,可能來前專修飾了一番,看來比早先灑脫、俐落了許多。不僅衣服穿得潔淨,梆子頭似的腦袋瓜上,還留起寸半長的頭髮。今天,他像塊木頭,對汪霞滿臉惱火的大聲喊叫,根本就沒理論,很不知羞恥地欠身坐在杌凳上,接著,吸著一支剛從煙盒裡抽出的紙煙。

  馬鳴雙肘一抱,叼著煙捲的那副討厭的流氓相,汪霞越瞅越從心眼裡討厭,氣得她直在當屋打轉轉。

  「看你氣得那個樣!幹什麼拿著個棒槌認起針(真)來啦!我問你,」馬鳴見汪霞不言語,光抖動肩膀生大氣,便屁股離開了杌凳,身子一縱,又坐在靠北牆山的一張八仙桌上。「你這麼逞英豪,能逞出日本人的手心?」

  「我逞不出去,我可以死!我絕不像你,繳槍、投降,出賣了良心!」

  「一分奈何你當我願意繳槍?我也是叫人家逼得沒法啦!叫你說,」馬鳴像個剁了尾巴的猴,騰地又從八仙桌上跳下,右手揎揎左胳膊的衣袖,沒一點廉恥地比劃:「好幾個槍口都逼住了你,你怎麼動?你怎麼掏槍打?上下嘴唇一碰,說什麼都不費勁,遇上真的,恐怕誰也得老毛子看戲——傻了眼!」「這麼一說,你那投降敵人,出賣同志還蠻有理啦?」

  「問題就瞧你怎麼看,從形式看,我是投敵了;從我心裡看呢,我還是在抗日,不過,眼下這抗日有明抗暗抗之分,我這叫暗抗。為了叫鬼子完得更快,我才鑽到他們內部來。反攻的時候一到,我們這樣的人在裡一鬧騰,就這麼一裡應外合,那不就把勝利抓過來啦!其實,像我這樣抗日的,並不少,好些有名氣的將領,不是都在這麼作著?不用朝遠處說,就拿龐炳勳、孫殿英……」

  「鬧半天,你是把蔣介石的那套『曲線救國』論給搬來啦!你原來是個國民黨、小蔣介石啊!」

  「國民黨怎麼啦?小蔣介石又怎麼啦?曲線救國論你能說不是抗日?汪霞,上頭說的那個咱撂下,談談咱們的私事好不好?」馬鳴搖晃著梆子頭,咧著牙齒把話轉了題。

  一提到私事,汪霞就知是什麼意思。她的心像絲線勒著那麼疼,眼珠轉個不停,腦子在考慮怎麼來應付。

  「你年紀才二十掛一點零,有本事,又聰明,難道就不能退一步想?打開窗戶說亮話,不管你怎麼罵我、挖苦我,我對你還是沒變心。你要肯依著我,留在城裡,那我……」馬鳴手指搔著腦袋,說到這裡停頓住。他的兩隻眼睛貪婪地瞅著汪霞,觀察汪霞聽後的面部反應。

  汪霞回答他的是一種憤怒的神色。她再也不能忍受了,嘴唇氣得抖動著逼問:「你跑到我跟前胡唚些什麼?你的良心放到哪裡去了?共產黨哪一點錯待了你?你為什麼光為了你,辦些坑國害民的事?」

  「良心?幹上了這一行,」馬鳴橫了汪霞一眼,順手拍下裝在皮套裡的駁殼槍,鼻孔發音地說道,「就知道吃、喝、玩、樂,根本就不管良心的存在。眼下,誰有奶,便是娘,樂呵一天少兩半晌,什麼國家、人民,管他呢!」他說完,將指縫夾著的紙煙送到自己的兩片薄而長的嘴唇間狠勁吸了口,灰藍色的煙圈,一個挨一個地從他嘴裡吐出來,越朝上升越擴大,慢慢地變了形,消散了。

  「實話告訴你,要不是為了你,我不會在松田隊長面前費那麼多唇舌,你今天也不會坦坦然然地呆在這,你會和劉文彬一樣,被提出去審訊、過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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