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
九六 |
|
【第二十五章】 一 從捕住了劉文彬和汪霞,老松田真像進山尋寶得到了兩顆夜明珠那麼高興;又加上馬鳴諂言媚語地給他一細介紹,更樂得不知該說什麼好。他生怕碰掉劉文彬他倆一根汗毛,沒綁沒捆地讓人押著送上了汽車,像護送貴賓般的,由他親自陪同,一直送到了保定西關,進了夜襲隊隊部裡。 夜襲隊去年遭到憲兵隊副隊長阪本少佐的襲擊後,不久,就從城裡西大街遷到了西安,和日本憲兵隊住到一起來了。這樣一來,在劉魁勝說,和日本憲兵隊住到一起,這是整個夜襲隊獲得了皇軍的更大信任,身價又被抬高了;在老松田說,把這班效忠皇軍的中國人調到自己身旁,在指揮上、領導上會比以前更便利、更直接。 劉文彬、汪霞雖說被捕,變成敵人的「階下囚」,從心眼裡,並沒把敵人裝進自己的眼眶裡。誰心裡也都默默地叮囑自己:「準備著,準備應付敵人施展的一切手段!」下了汽車,他們在武裝特務和日本憲兵層層包圍下,由滿臉故露笑容的老松田和不笑強笑的劉魁勝在前帶領,昂頭挺胸,二目凝視,邁著堅定的大步,毫無畏懼地走進了夜襲隊的兩扇黑大門。老松田再高興莫過於今天,因為今天讓他捕住了常在他統轄的「確保治安」區裡活動的八路軍的兩個頭目。在這倆頭目的身上,有他所需要的很多東西,所以他心裡一個勁地樂。有時,他不自禁地嘎嘎嘎地笑起來,這笑聲比深夜裡飛落在墳丘上的夜貓子那長聲怪叫還難聽,還叫人心煩。神經衰弱的人乍聽到,會不自主地毛髮豎立,渾身打哆嗦。 劉文彬、汪霞被松田領進了一間佈置簡單、酒氣嗆鼻的客廳裡。 「請隨便坐,劉區委,汪主任!」松田真像對待久別重逢的老友,笑吟吟地攤張著右手招呼劉文彬和汪霞。劉魁勝像只舐屁股的狗,跑前顛後搬椅子、斟茶水,團團轉地獻殷勤。松田葫蘆裡裝的是什麼藥,劉文彬、汪霞不用揭蓋就能猜到。所以對他倆居心陰險的殷勤和熱情都報以冰冷的面孔和怒視的目光。 松田對劉文彬、汪霞的不理睬,根本就沒理會,照舊吆喚雜役遞煙、倒茶、送手巾把…… 眼下,他真成了主人。沖劉文彬他倆說:「來到這,千萬別見外,不是戰爭,我們怎能認識?也很難像今天似的坐在一起,當然,交朋友更不可能!」老松田收拾得皮淨臉光,武士道的精神在他身上顯得更加十足。他坐在劉文彬、汪霞的對面,慢吞吞地,假斯文地說著中國話。一支燃著的紙煙,夾在他的指縫間,因為一分鐘他也不定吸上一口,所以煙灰聚積得很長,藍煙總像一條粗細不勻的線,徐徐地在朝屋頂上升。他用拇指熟練地彈掉蒙住火兒的煙灰,狠吸了一口,繼續說道:「請二位原諒,不用這種沒禮貌的辦法,也難把二位請了來。二位既然來了,我就願高攀一下,和二位交個朋友。更希望你們二位在建立東亞新秩序上,給我以更多的幫助!我想……」 「住嘴,你完全想錯了!」汪霞對老松田的種種偽善作態,早就感到噁心了。她不時地瞅瞅劉文彬。只見劉文彬半眯縫著兩眼,紋絲不動地坐在椅子上;松田的假情假意對他根本沒有發生作用。當松田說出要收買他們的卑鄙意圖時,汪霞就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火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松垂在眼前的一綹頭髮朝耳後一甩,暴跳地站起來,十分惱怒地朝松田質問開:「請問,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跟你們交朋友,那和豺狼拜把子有什麼兩樣?希望幫助你們建立東亞新秩序?你別作夢啦!要是真的那樣了,又和認賊作父、背叛祖國的他有什麼區別?」她嘴裡放著震撼人心的連珠炮,手兒不停地指點著松田和站立在松田背後的劉魁勝。 汪霞太激動了,激動得說話都發出了顫音。的確,這樣的激動,在她說來還是第一次。激動得讓她忘記了本身是個年輕的姑娘;忘記了是在野獸般的敵人面前。 汪霞的幾句話,確實戳中了敵人的心窩。松田被她質問得張嘴結舌止不住地苦笑;劉魁勝被她指鼻剜眼一罵,臉色困窘得就像那一刹三變的外國雞,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又變成了醬紫色。他留神地觀察老松田,只要老松田稍稍流露一點惱怒的神色,他就會躥到汪霞跟前,沒頭沒腦地扇打她一頓,解解心頭氣。但是,老松田今天不但沒變色,反到笑臉相迎地勸慰:「汪主任,有話好說,別動肝火啊!嘿嘿嘿,我說的哪一句話不合適,你也要擔待些!原諒些!」劉魁勝只好牙齒打掉朝肚裡咽,憋了一肚子氣,不但不敢朝外撒,還得替老松田幫腔說好話:「是啊,既來到這,就不是外人,松田少佐即便話有失言,咱也可以收回重商量。」他扭頭又問松田:「您說是不?嘿嘿!」說完也奸笑了一陣子。 從進來,劉文彬就沒撩開眼皮正眼瞅下敵人。眼下,他見到汪霞耐不住性子地站起來,冰雹般地話語朝敵人甩了過去,心裡不由得暗暗佩服。他覺得汪霞雖然年紀很輕,處事卻非常幹練;雖然是個姑娘,膽量勝過了一般的男人。他要幫助汪霞,要在這個場合裡給汪霞力量,小腿一使勁,也騰地站立起來,口沒開,話沒說,眼睛裡射出的兩道可怕的寒光,逼得松田、劉魁勝都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好。 兩個腰系白圍裙,手提大提盒的人兒走進來。這兩個人一進屋,總算把一場僵持的局面打開了,把一片凝滯的空氣沖散了。 松田奸狡地轉了話題。他沖著打開提盒,一個勁地朝桌子上擺列碟子、盤子、酒杯、筷子的人問道:「今天的這個宴會,你們帶來了什麼酒?」 「酒?好酒啊!太君。」被問的人,像個魔術家,一眨眼,將兩個沒啟蓋的瓶子托在了手掌上。「這酒是遠道來的名酒,不信,你嘗嘗!太君!」說著遞到松田的面前。 「名酒?什麼的名酒?是……」 「是從京綏線上沙城來的青梅酒!」 聽說是「青梅酒」,老松田立刻想起中國三國時代的曹操和劉備。他要借題發揮,用古來說今。他的兩眼又樂得擠成了一條縫,自言自語地說:「青梅煮酒論英雄,好啊!今天更應該喝它!」伸手把兩瓶青梅酒抓過來,又忙假正經地招呼:「坐,坐,都請坐!」自己也忙坐下了。 老松田認為,只要以禮待之,就是再刁頑的人,也得順他的竿子爬,圍他的手心轉。他見菜上夠、酒斟滿,將一隻斟滿深棕色酒液的高腳杯舉起,畫了個半圓形招讓:「為劉區委、汪主任到達保定,咱們幹一杯!」脖子一揚,一杯酒灌到肚裡。等低頭瞅下劉文彬、汪霞,他倆手沒動,嘴沒張,板著副嚴肅的面孔坐在那裡。他真火了,臉色立刻變成一塊豬肝花。「呵,真是給臉不要臉啊!」他心裡說著,臉上仍強作鎮靜地舉起筷子招讓:「不喝,請吃菜!抄筷子吧,隨便夾!」 劉魁勝雖說早就耐不住了,見松田不動聲色,也筷子指著大涼盤裡的海參扒肘子,假惺惺地招呼緊讓:「來來來,來吃這個,這個一點也不膩!」他拿筷子的手兒一用勁,一塊顫巍巍的、烏黑、毛茸茸的海參被夾起來,眨眼,就送進了嘴裡。在這裡,從擺著杯杯盞盞上看,也確實像個宴會,但是,在這個宴會上,一邊是要通過吃吃喝喝、猜拳行令來達到勸降的目的;一邊卻是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地以顯示中華民族的尊嚴。客廳裡的空氣,越來越沉悶,越來越緊張。各懷心思的敵對雙方,都在這窒息人的空氣裡,不眨眼地冷冷對視著。顯然,這不是個給人歡快的宴會。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