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一一


  楊子曾覺察到他倆的意思了,就一針見血地說:「我說的麻痹、不在乎,不是同志們高聲歌唱,背上步槍滿街逛;實際,同志們也知道環境不允許這樣。而是那些不關緊要、人們不在意的小事情,就在這些小事情上,往往要出大問題,吃大虧。」比方,楊子曾舉起左手,眼睛望著中、食指夾的自裹紙煙,「這顆煙,我們抽的剩下個煙蒂,不在意地扔在了當屋,這個被扔的煙蒂,會帶來好多麻煩。清鄉隊來了,專低著頭找這玩藝。一旦發現,也證明八路軍駐過了,輕者,罰房東一筆錢;重者,就得把人捆走、掐監入獄。像鋼筆水滴答在桌子上,甩在牆上;使用房東的廁所,大便後用紙揩屁股;在女茅房小便①朝牆根亂滋。這些都是清鄉隊尋找的目標,也是闖禍的根苗。昨天,二小隊的祝文華,三把兩把就把兩頁寫滿字的紙撕碎,像天女散花似地揚了個滿地。有這種痕跡留下,不用清鄉隊,叫孩子看見,也准說是八路軍駐過了,因為老百姓不幹這個呀!」

  ①冀中風俗女茅房在家,男茅房在街上,武工隊怕上街被敵人發覺,只有在女茅房裡大小便。

  楊子曾的話,給了魏強、蔣天祥很大的啟示。魏強一邊聽著一邊想:「隊長這人就是行!人們認為那是些瑣碎小事,經過他的眼睛觀察,腦子研究再拿出來就成了了不起的大問題。事實,隊長談的這些,也就是造成大問題的根苗。」楊子曾隊長的談話,讓魏強聯想到昨夜的行軍。

  「昨天,是回到冀中的第七天,也是行軍較遠的一天。部隊停在村邊站住休息的時候,就稀哩嘩啦都小便起來,四十多人,四十來泡小便,都擺在道邊上。今天,清鄉隊沒有來。要是真的來了,根據這些小便,就會發現有部隊過往或住下。」魏強想到這,覺得後脊樑骨直冒涼氣,暗暗地責備自己:「誰麻痹?自己就是麻痹的一個。敵人今天真的來了,發覺了,是誰當的情報員?是自己,是武工隊撒的小便。」從這一點,他認為楊子曾批評得全對,自己更應該受到嚴厲的批評。

  他羞愧地說:「不在乎的勁頭,不僅隊員們有,我也存在著。大便後,我就不習慣用磚頭、瓦塊揩;也有時候撕紙亂拋。」「是啊!幹部決定一切,就表現在這裡。我們是領導幹部,我們自己不習慣用磚頭,我們自己弄碎紙亂丟,當然,也就很難怪隊員們了。我在路西就說過,這不是咱家的炕頭上,這是敵後的敵後,這是老虎窩。我們上這兒來,是要殺大老虎,捉小老虎,搗毀老虎窩,要是稍微不留神,就會叫老虎捕住吞噬了。因此要警惕警惕,再警惕!別看事小不算啥,可能就毀了咱武工隊,要了咱的命……」楊子曾一句緊跟一句地說到這,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說:「你們回去,跟隊員們談談,讓大家找找根源,想些注意的辦法。這些,同志們比咱們知道得多。像一小隊的趙慶田,別看不言不語的,事事都看得全面,想得周到。他那個瘡好了沒有?」

  「他說,還有一個沒掉痂!」魏強回答。

  「怎麼?他一個左胳膊長了幾個瘡?」

  「這……聽說是兩個,又聽說是一個,還聽見賈正背後低聲念叨,像不是瘡,不過沒有公開說過。」

  「嗯?不是瘡是什麼?」楊子曾聽後特別注意,緊忙刨根地往下追。

  「聽那個意思,像是掛的花。」

  楊子曾回頭望一下背後的衛生員,衛生員正蜷著腿在呼呼大睡。「小魏,小魏。」他一邊拍打一邊喊。

  「嗯?」小魏爬起來,想揉下眼睛,沒等把手舉上來,就噗哧沖人們笑了。原來,剛才他在假裝睡覺。

  「你看,這個搗蛋鬼,你老實地說,趙慶田的左臂,是傷?還是瘡?」楊子曾嗔著臉,右手指點著衛生員小魏。

  「你們都知道了,我就別說了。他再三再四地懇求給他保密,我又覺得回冀中開闢工作也需要人,就答應了。這點,我錯啦!」

  「憑趙慶田一個人,神通多麼廣大,也蒙混不到今天,就是因為有了這麼一夥子幫手。」楊子曾用手一劃,連歪腦瓜聽事的通信員小鐵,也劃在裡邊。

  「可沒有我。在馬莊,我找他給跑了坡的房東上藥去,他正給趙慶田換藥。我一看,趙慶田的瘡,是上下兩個眼,就覺得奇怪。咱一個嘴問,人家勾串好了,倆嘴回答。咱不瞭解情況,沒有發言權,就得信。鬧半天,還是咱猜對了。」通信員小鐵得意洋洋地賣諞。

  「事情過去就算啦!」楊子曾扭過頭來沖魏強說,「回去不要批評他。他負傷不告訴上級是不對,可是也有他不告訴的原因。他的心意是好的!現在談談離開的事:你們小隊留在這邊,不論碰到什麼事,一定要依靠當地黨委,多和劉文彬同志商量。這些天的活動,目標是暴露了。回去和文彬研究一下,在我們朝清苑轉移的時候,你們可找幾個極可靠的堡壘戶,秘密地轉移,悄悄地隱遁它幾天再活動。記住,遇到什麼情況,也不准輕舉妄動!」末後,楊子曾又把聯絡的時間、地點、會合的日期談了談。就和魏強握別了。

  魏強送走隊長和二小隊,回來和劉文彬同志研究了一下,在午夜剛過的時分,由劉文彬同志率領著,不走村,不過店,一直奔西王莊蹅了來。在西王莊村南頭,劉文彬人熟地熟,不打窗戶不叫門,踩著劉太生的寬肩膀,上了一家高房。工夫不大,大門輕輕地開開,人們沒聲響地擁了進去。

  魏強他們來到的這個西王莊,是之光邊緣地區數一數二的隱蔽根據地;他們所住的這一家,又是西王莊這個隱蔽根據地裡鐵桶般的堡壘戶。

  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西王莊這個不到百戶人家的村子,雖然處在敵佔區,並沒有一個混偽事的。不管鬼子、漢奸鬧得多麼厲害,抗日工作從沒垮過台;抗日民主政府的各種政策、法令,始終都在貫徹、執行著。所以有些工作人員就給它起了個綽號,叫:小延安。

  的確,也稱得起是小延安。「五一」大掃蕩以前,這村男女老少高漲的抗日情緒就不用提,單說「五一」大掃蕩以後,由於鬼子兵從根據地裡回來,在這村駐紮了兩天,就糟害個夠嗆。光用糧食喂洋馬,就糟蹋了上萬斤;豬羊吃個光,牛驢牽走了多一半,鬧得今年開春種地都成了問題。別看村裡受這麼大的損失,人們的抗日心氣還是非常的高漲,看來,比早先還堅決。雖然「保公所」、「聯絡員」、「防共自衛團」……等偽組織都建立了,掛上了牌子,那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實際上,裡邊都是抗日的村幹部和抗日的群眾,只不過用這些遮擋下敵人的眼目罷了。

  再說說魏強他們住的這個鐵桶般的堡壘戶。這個堡壘戶是老公母倆過日子。老漢叫趙河套,祖輩三代都靠扛長活、打短工、挑八股繩吃飯。家裡窮,一年三百六十晌,有一半的日子吃糠咽菜。

  因為窮,娘懷他十個月上,還到河堤坡上挖野菜,來不及回家,把他生在河套裡,因此,他爹就用「河套」兩字當了他的名字。「趙河套」這三字一直叫了五十六年,也從沒有人再給他起個大號。

  趙河套大伯十二歲的那一年,村村鬧霍亂,死的那人算海啦!後來,竟弄到有人死,沒人埋的地步!趙河套大伯的爹媽都是在那次鬧時疫裡死去的。為了顧嘴,他只好跟他娘舅,在中閭鎮一個有頂子的財主家扛了小活。一直幹了七年,到十九歲,長得是胸闊膀又寬,論勁,氣死一頭牛。東家喜歡他有股子傻力氣,就又雇他當長工。光棍漢,不抽煙,不喝酒,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工錢雖說不多,可是日積月累的也有了個小積蓄。扛了十八年長活,到了三十七上,娶了個媳婦。日後又積蓄十九年,才置了二畝地,買了眼下的幾間房。娶親的第二年,有了孩子,這才辭了活,一半打短工,一半在自己的土地上刨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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