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一二


  趙大伯雖說嘻嘻哈哈愛說愛笑的,過日子那可是一百一,四季到頭天天起早戀晚地幹。過莊稼日子,他知道難;他也知道求人更難。特別求到財主家,好話說上千千萬,也不一定求得動。即使答應了,還得領人家很重的情。因此,他最忌諱「求」字,哪怕累折了腰,他也願意躲著「求」字走。但是,別人求到他,只要張開嘴,他就儘量照辦;自己辦不到,也給別人出主意,想辦法。他辦什麼事都認真,只要他認為對,就得一條道走到黑,真有那個「不到黃河不死心」的勁頭。但是,要真的辦錯了,他也敢認錯。他嘴頭上尖刻,說話損。遇上不愛見或不公正的事,他就不涼不酸地鬧上幾句,有時,弄得當事人又疼又癢癢地擱在心裡難受著。

  抗戰開始的那年冬天,由於村東——大坑那邊——東王莊韋長庚的大兒子韋青雲招人起槍地組織人民抗日武裝,曾把西王莊的年輕人帶走了一股子。那時候,趙河套大伯對青年人打鬼子,為國家效勞的舉動就非常羡慕;不過,他跟前的寶生才十四歲,想送去,根本就不夠格,一直等到「五一」大掃蕩的前一年——1941年,寶生長到十八歲,河套大伯才送兒子參加了抗日部隊。

  要知道,西王莊離保定只有二十裡。當時,在這個地區,有人要當八路去抗日,叫鬼子知道了,算是闖下了滔天大禍,不鬧個滅九族,殺滿門,也得傾家蕩產。河套大伯對這根本就沒管它,也不管老伴願意不願意,和寶生商量商量,帶上個盤纏錢,爺倆起五更,蹚過東王莊村東的唐河,趕到蠡縣劉銘莊,就把自己看著長大的兒子——寶生交給了隊伍上。回來,雖然老伴埋怨了好幾天,他多會兒想起這碼事來,也感到自豪。

  在他的帶動下,村裡又有好些老人秘密地把自己的孩子送過唐河,參了軍。

  魏強他們住在這麼一個村子的這麼一個家庭裡,如果沒有極特殊的情況,真是再保險不過了。

  雞唱過三遍,蜷縮在炕頭上沉睡的魏強,被窗戶上嘩的一個不大的響動驚醒了。接著,窗戶上又嘩嘩地響了兩下。這是在房上的哨兵用土灑打窗戶,發出天快明的信號。

  魏強順手推了下懷摟歪把子睡在他身旁的常景春,小聲地說:「起!」忙爬起來,貓似的輕輕跳到地上。

  「起!」這一聲雖然很低,卻比激勵的號音還起作用。人們刷地一下都醒了。因為鞋沒脫,裝沒卸,大家稍一活動,就懷抱槍,背靠牆地坐起來。屋裡,除了有幾個時隱時現吸煙的小紅火,什麼都看不見。在漆黑、寂靜、空氣混濁的小屋裡,都精神集中地靜聽外面的音響,準備應付突然到來的情況。因為這正是敵人包圍村子的時候。

  魏強輕輕地開開二門,走了出去,順著戳在房檐上的梯子無響動的爬上了房。

  在房上,居高臨下地四外望去,黑糊糊地什麼也分辨不清。稍停,才看清辛鳳鳴趴在煙囪後面。魏強弓背彎腰走了過去,問道:「有什麼動靜?」

  「剛才東南角上,好像是中閭鎮,狗咬了一大陣子!」辛鳳鳴低聲地回答。

  「西邊,張保公路呢?」

  「沒有動靜!」

  「老辛,下去吧!」賈正和另一個隊員爬上來換哨。

  魏強在下房前,囑咐賈正:「這會兒正是敵人包圍村子的時候,要特別注意,聽到一絲風吹草動,看到丁點異樣徵候,都要疾速報告!」

  窗紙,越來越發白;屋裡,越來越明亮;人們的鼻子、眼窩漸漸地都看清了。多事的拂曉,已經勝利地渡過。房上的警戒撤下來,放到了二門的後面。

  大門咣當一響,趙河套大伯肩背著糞筐走了出去;大娘緊忙抱柴禾,點火,做早飯。飯熟,她不等外出的河套大伯回來,自己囫圇半片地吃完,搬起紡車,拿著棉絮朝大門外走去。

  不大會兒,河套大伯從門外走進來,搓搓手,就自己下手盛飯吃。魏強他們知道,房東家老公母倆,正在街上換著班給他們放哨,大家心裡都有說不上來的感激。

  「你們喝碗紅薯白菜粥暖和暖和吧!」河套大伯端了一大碗冒出尖來的紅薯白菜粥走了進來。

  「不,」魏強拍拍盛小米麵饃饃的灰色布袋,笑吟吟地說:「俺們帶著乾糧啦!大伯,你一清早就出去給俺們看情況去啦!」

  「是啊!這是我理應合分的事。其實,我幹的這點抗日活,要和你們這些有功之臣比起來,那可差的遠!真要論功行賞,恐怕我連這稀白粥也喝不上!」河套大伯逗樂地說完,情不自禁地呵呵呵地笑起來,同時,也把人們逗笑了。

  「你難道還不是有功之臣?你的功勞,抗日政府早都記在功勞簿上了。說真的,有些地方俺們還不如你給國家的貢獻大呢!就說繳公糧吧,你多會兒不是曬乾揚淨,送頭份;還有,你送兒子……」對河套大伯深深瞭解的劉文彬,又連聲不絕的誇獎開。

  河套大伯被誇獎得挺不好意思,伸揚著起滿繭子的大手搖晃:「算啦,老劉,就這麼點玩藝,有什麼抖落頭,說真的,我做的那點芝麻粒的工作,根本不值一提!」

  來這以前,劉文彬把西王莊和河套大伯家的情況,都做了介紹,所以在魏強的腦子裡,對河套大伯有了個粗淺的良好印象。眼下,再見河套大伯爽朗、倔強、樸實、奔放的性格,饒有風趣的樣子,從心眼裡更加喜愛,更加尊重了。於是他親熱地招呼河套大伯坐下,兩個人面對面,隨隨便便地閒聊起來。

  這一聊可真聊得遠:從中國到蘇聯,從山地到平川,從三國到前清,從種地到修鐵路,從冀中的呂司令到黨中央和毛主席,從現在打鬼子到將來建設社會主義……真是海闊天空,簡直沒有談不到的。別看河套大伯沒進過學房門,古書、舊戲可知道得不少,淨是一套一套的。人們越說越起勁,比開個小型娛樂會還帶勁。

  人們正蠻有趣味地海聊著,從街上忽然傳來一陣淒慘、悲切的哀怨:「老天爺,你就讓這壞人老活著?孩兒們哪,都上哪去啦?盼,盼……」隨後,嗚嗚地幹嚎起來。

  人們一時被這哀傷、悲憐的聲音弄怔了。

  「這是誰?怎麼回事?」魏強詫異地問。

  「東王莊的韋長庚!」劉文彬告訴魏強。

  河套大伯搖搖頭,嘬嘬牙,臉色立時變得非常陰沉。「他是什麼人?」魏強朝前挪挪,繼續刨根地問。

  「他是抗屬,也是地地道道的莊稼人。勞碌了一生,種了一輩子地,末了,叫鐵杆漢奸劉魁勝和老松田弄了個家破人亡,他也瘋了!」

  劉魁勝、松田這兩個名字,在魏強他們的耳朵裡並不陌生。特別是劉太生聽到,真是氣得咬牙切齒。李東山在這裡聽到松田、劉魁勝,忽地想起山裡練兵時,李科長說的那殺一百六七十號人的事。他口問心:「難道說的那什麼王莊,就是這東王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魏強也想把這個軍屬被松田、劉魁勝搞瘋的事,弄個一清二楚,於是又追問了一句:「他到底是怎麼瘋的?」

  「怎麼瘋的?」河套大伯瞅了劉文彬一眼,劉文彬眉頭緊蹙地在沉思。他長出了一口氣:「這事,劉區委最摸底!」劉文彬忙接過來:「大伯,要說知道韋長庚的家底兒,你是再清楚不過了,還是你給魏小隊長他們念叨念叨吧!」大伯開頭沒言語,經人們又一攛掇,他又長出了一大口氣,才把韋長庚家裡人的被害,韋長庚的瘋,源源本本地講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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