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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熊應生冷笑,發話道:「這一年來你忙得可樂了?」

  「托你的鴻福。」她反應快捷的說。

  「你到底幹什麼去了?」他忍不住帶入正題。

  寧靜輕蔑一笑,口舌上頭他一輩子也休想贏她,「你有心管的,為什麼不早管?」這一直是她的疑團,先把它解了,好對付一些。

  應生一時語塞。他本來早就要干涉,都是慧美勸的,萬一誤會了,反而自己落個沒趣。他自然也揣摸到慧美的私心。讓他和寧靜嫌隙加深,把寧靜休了,她好扶正。名為側,實為正,當然比不上名實皆正來得誘惑。

  他只哼聲道:「我只是給你面子。」

  寧靜見他來勢弱了,應聲道:「喲,那我真是一張紙畫一個鼻子──面子好大。」

  應生不欲拖延,揚手道:「好了,別打岔了。你到底是幹什麼去了?」

  寧靜立刻慎重措辭。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看見她和爽然在一起,給他打了小報告,他來套她的話的。萬一他打發人跟蹤了她……她心裡緊張,說話且不說絕,好有地方轉圜。

  「你以為我幹什麼去了?」她先晃個虛招。

  他故意氣她道:「我以為你養了個姘頭。」

  這是極大的侮辱,她卻抱手笑道:「那是承你看得起。連你熊應生都不要我,還會有人要我嗎?」這一來連守帶攻,把熊應生也貶低了。

  應生氣得吹鬍子瞪眼,沒她奈何,吱呼吱呼的抽煙鬥,梗著脖子不說話。

  寧靜肯定他確不知情,便道:「好,我告訴你。我找到工作,上班去了。」

  這個他也曾料想到,且不發作,問道:「什麼工作?」

  她自嘲道:「你說我能做什麼?」

  他倒認真的思索一下。聽家裡傭人說她出入總帶書,難道是教書?不可能。她資歷不夠。而且也沒有見她暑假放假,上學也沒上到那麼晚的。教人講國語,也不對,她講的是東北口音。那麼最像的還是在報信寫文章。她平常愛看閒書,肚裡想必也有一兩篇文章。報館多的是晚班,比較不計較資歷,而且有人在灣仔見過她,她最近又打扮得比以往光鮮了,種種情況湊合到一塊兒,愈想愈像。果真如此,倒要防她一防。筆鋒無情,萬一她懷恨在心,給他的中藥行來個大抨擊,可不是玩的。雖然她力量有限,然而,將來她文名盛了,說的話有了份量。再打擊他也還不遲。加上他最近接收了一批假的人參鹿茸,要是讓她得到消息,添上一筆,到那時候,局面可不好收拾。

  他一個人在這裡想得暗捏一把冷汗,幾乎忘了還沒有證實,便問道:「你可是在報館裡寫文章?」

  寧靜心想,他問得太直了,口上卻順水推舟的說:「你猜得一點也不錯。」

  他眉毛一剔,又說:「你寫的是什麼文章?」

  「小道文章,不入你的耳目。」

  「用的可是真名字?」

  「你放心,用筆名。」

  「哪個報紙?」他想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

  她參透了他的心思,乾脆揭發道:「怎麼?想打掉我的工作?」

  他表明態度道:「小靜,我勸你把工作辭了,你又不缺錢用。」

  「可是我悶得慌。」

  他勉強耐住性子說:「你可以找別的消遣。」

  她倔絕的道:「對不起,我沒本事,找了十多年了,還沒有找著。」

  他轉一轉腦筋,想在錢上逮住她,便道:「你既有工作,我過去給你的零用錢倒是多餘的了。」

  「這個你放心,錢嘛,誰也不嫌多。」

  應生拿出他的威嚴,說:「夠了,我不想多費唇舌。你還是把工作辭掉,乖乖的做你熊家大奶奶吧!」

  「不!」寧靜不打算鬆懈。

  「難道你忘了我跟你說過,熊家媳婦兒,從來不許出外工作的嗎?」

  「我憑什麼要聽你的話。」

  應生大怒道:「你是熊家人,就得聽熊家的話。」

  寧靜馬上見機起義:「就可惜我是熊家人。」

  「哦!」應生抽一口煙斗,慢條斯理的說:「原來是這個問題。那好辦,我跟你離婚。」

  他想只要提出離婚,寧靜也知道靠她那一點點工錢,必定養不活自己,光這一點,就可逼她就範。真的離婚也未為不可。夫妻決裂,棄婦懷恨,在報上對他的彈劾,旁人只會視為惡意編造,認為不足信,那麼就起不了作用了。

  寧靜這一邊,心計得逞,歡喜萬分。卻不可露出喜色,讓他窺出她本有此心;但亦不可輕言拒絕,防他一時心軟,臨陣退縮。只得臉色凝重,坐在床上發愣。

  他重申舊話道:「你還是把工作辭掉的好,何必把事情搞大。

  「不!」這一聲不,她說得像騎虎難下的樣子。

  他以為她好面子,不肯屈就,便讓她自食其果,道:「那麼,離婚吧!」

  「我要贍養費。」她是為爽然著想,免得他負累太大;而且在應生面前,太不看重錢,也不合情理。他小人之腹,必會起疑。

  他想一來她自知外面生活艱難,二來企圖勒索他,不給她錢,在文章裡下工夫;給些錢,擺脫了她,也是兩全之策,又可取悅慧美那邊。

  「好。」他爽快的答應了,又道:「數目遲點兒斟酌,我累了。」

  說畢遂起身離去,門都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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