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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他靠緊她走,隔著厚厚的衣服,對彼此的體溫都有點隔膜。她把手插到他口袋裡去。兩隻手皆是冰冷的。碰在一起,觸電一般,那種透寒很快的沿著手臂傳到心房,兩人都受到撼動。而手上的感覺還是切實的,手握著手,膚貼著膚,只覺得是在一起。

  到了家,寧靜催他去洗澡,他癱下來道:「唉,懶得洗。」

  她說:「不洗怎麼行,也不嫌邋遢,明天還得坐一天飛機,想洗也沒得洗,豈不髒死。我去給你開暖爐。」

  她去了回來,他依舊坐在那裡,她把換的衣服在他懷裡一塞,拉他起來道:「去,快去,我給你理行李。」

  她動作快而有條理的替他收拾,不一會兒,他提著暖爐進來了,在房裡插了掣。

  她說:「皮箱有地方,你看還有什麼要帶的,都塞進去。」

  爽然四處檢視,搜出許多雜物,把一大一小兩個皮箱填滿了。

  寧靜笑道:「房裡什麼都不剩了,倒像搬家似的。」

  爽然沒有表情,她接著說:「對了,你去美國什麼地方?」

  「三藩市。」他說。

  她松了一口氣道:「還好,那裡好像不落雪,要不然你一件防雪的衣服都沒有。」

  爽然把行李挪到房角,又把機票檔拿出來理一理。寧靜趁這空檔到廚房燒開水,裝了一壺熱水袋,放在被窩裡渥著。待他理完了,她說:「好了,睡吧,明天還得起早呢,被窩渥暖了。」

  他脫去睡袍躲進去,兩隻腳正好擱在熱水袋上。寧靜笑問:「暖不暖?」

  他笑著點點頭。她待要離走,他探手拉住她道:「要走?」

  「關燈。」她笑道。

  他才放手了。

  她回來在床沿坐了一會兒,看著桌上的螢光鐘,說:「真該走了,晚了。」

  剛起身,他又探手拉住她,似乎不勝依戀,卻又不說話。她想大概要走了,捨不得。

  「怎麼的?」她問道。

  「你……今晚上……留下來吧。」他說,喉嚨有點哽咽。

  寧靜心裡突的一跳,獨獨望著他的眼睛,就是在這黑暗裡,她也能看出他眼裡的殷切。她軟弱的推辭一句:「這麼小的床,怎麼睡得下。」

  他握著她的手只不哼聲,她低頭單手拔了扣子,對他說:「你得放手,我才能把棉袍脫下來呀。」

  他這才松了手。她褪了棉袍,忙不迭的躲進被窩。床小,兩人貼得極近。他觸到她豐腴的身體,心中升起一絲滿足。

  寧靜頂頂大被子說:「這個要不要帶?」

  爽然失笑道:「這個怎能帶,又沉又占位子,我冷的話會自己買。」他接著又說:「別忘了我是東北人。」

  「但你的身體不比以前了。」她道。

  他換個話鋒說:「你明天不要送了,有公司的人,見了面不方便。」

  「那也是。」

  兩人各自想心事,都不講話了。

  良久,寧靜道:「趕不趕得上回來過年?」

  他歎道:「不知道。」被裡把她的手又握又捏,又放在兩手間搓。

  「咱們總算是一夜夫妻了。」他說。

  「唔。」她還要和他永遠夫妻。雖然他表示他不願意她離開熊家,但看他今晚上的不舍之情,就知道他還是愛她的。她不能不作破釜沉舟的打算。索性和熊應生離了婚再說,到時候她無家可歸,爽然不會忍心不收留。她不能不逼著他點兒,他太為她設想了,所以她才更要為他犧牲。

  兩人偎得更緊一點。

  爽然說了最後一句話:「我會寫信給你,你到這裡來拿。」

  寧靜側過臉來吻他,吻他的嘴角,吻他的頰,他的額,他的眼角,唇間澀澀鹹鹹的,是他的淚。

  ***

  爽然一走,寧靜也不能就此呆在熊家,將來和應生翻臉了,說不過去的。因此仍舊把一些閒書帶到爽然那裡看,甚至故意比平常晚歸。房東難免滿心納罕,但人家既是未婚夫妻,男的出差,女的相思難遣,到這裡來寄情舊物,也是有的,便不再理會。何況這女的一派娟秀,十分討好,又出手闊綽,經常買一些餅乾果品給他們家。

  熊家是西歐風的複式房子,廊深院闊,門前一帶花徑,種著不同名目的花草。近門一棵大榕樹,直參高天,正好蓋過她二樓的睡房。夜晚起風,望出去葉密須濃,挲挲悉悉,招魂一般。寧靜每回去總覺得是「侯門一入深似海。」

  爽然離開了二十多天的一個晚上,熊應生穿著金緞睡袍,抽著煙斗,大剌剌地蹺腿而坐,在她房裡等她。寧靜一見就討厭,擺什麼架子款式,還不是活脫脫一個發福得走了樣的銅臭商人。她毫不畏怯,直挺挺的走了進去,順手把門帶上。

  戲上演了,他站起,第一句臺詞是:「回來了?」

  寧靜木著臉,把大衣脫下掛好,納入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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