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桑青與桃紅 | 上頁 下頁


  「閣樓裡好黑。我跪在地板上哭。撥浪鼓蹦咚蹦咚響起來了。我不哭了,從地板上爬起來。窗子外面是下面一層樓的屋頂。我從窗口爬出去,站在屋頂上找撥浪鼓。貨郎兒從對面街上的路燈底下走過去了;撥浪鼓也不搖了。我從窗臺上拿起一個破花瓶向貨郎兒打過去,連忙從視窗鑽進了閣樓。貨郎兒在街上媽呀娘的大罵。我跪在地板上樂得咯咯笑。突然,閣樓的門打開了。

  「媽媽站在門口,背後有一條很窄的樓梯,好黑好黑,樓梯成了個黑影子。她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口,敞著衣服領子,露出頸子上一道很租的紅印子。玉辟邪就別在她的大襟上!

  「我就默默念著爸爸教我的《兒歸行》

  兒歸兒歸,兒胡不歸,而以鳥歸?

  鳥鳴山中聲愴悲。

  「《兒歸行》裡的後母虐待前娘的兒子,她自己的兒子就變成了鳥。我認為媽媽也是後母,弟弟是後母的兒子。《兒歸行》就是符咒。只要我一念《兒歸行》,弟弟就會變成鳥。我心裡想:總有一天,我會把玉辟邪砸碎!」

  「現在你又想把玉辟邪送回去了!」

  「嗯。」

  「小桑,我認為你偷得好!賠了夫人又折兵。你家是賠了女兒又折玉。痛快!你媽媽受了這個刺激,也該反省一下,做個好女人了!」

  「我們的船修好了嗎!」

  「還沒有。」

  「天呀!等到哪天為止呢?」

  黛溪只有一條街,一條石板路在山岩上爬上去,兩旁全是做水上生意的鋪子:賣纖繩的,賣燈籠火把的,茶館,小飯館,雜貸店。我和老史在小飯館吃擔擔麵。老闆娘聽說我們的木船在新崩攤上撞壞了,船修好了就要開到奉節去,她哧了幾聲。

  「新崩灘還不算險呀!再上去還有黃龍灘,鬼門關,百牢關,龍脊灘,虎須灘,黑石攤.灩籲堆。有的是枯水灘;有的是洪水灘。枯水灘逢枯水險;洪水灘逢漲水險。逃過了枯水灘,就逃不過洪水灘;逃過了洪水攤,就逃不過枯水灘……」

  老史把我從飯館里拉出來了。

  「我知道,小桑,你再聽老闆娘講下去,你就不會上船去重慶了。」

  「我真的不想上船了;我要想辦法從旱路回思施去。」

  老史長長歎了口氣,「小桑呀小桑!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我不知道外面是這個樣子。」

  「好吧!你回去吧!我一個人上重慶!」她頭一扭就走了,沿著石板路向上爬。

  我只好跟著她走。我們爬到石板路盡頭就停住了。那兒有一個吊橋,過去又是一重重的山,下面是個很深的山谷,山谷裡有條溪,水流得很響,我們站在山上也聽得見水打石頭的聲音。溪裡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石頭。六七個光著身子的孩子在溪裡玩,有的在石頭上眺來眺去,有的站在石頭上用小石子打水飄,有的在游水,有的在釣魚。一個孩子坐在石頭上吹笛子,吹的是「蘇武牧羊」。河上的霧很大。對河的山一大半在霧裡,只剩下黑黑的劍梢插在天上。

  「您麼樣,過橋吧?」流亡學生在我們背後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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