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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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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瓶醋曉得他翻臉不認人,遲疑不敢伸手。二光頭用手一拂,洋錢滾了一地。 「你是聾子啊!」 「——」半瓶醋戰戰兢兢的彎下腰去拾取。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小白蛇的臉上,四個護衛同樣的緊張。小白蛇卻像根本沒有看見似的,以平靜的聲調說:「今晚,我預備了大量的酒和菜,請大夥。」 要在平時,早已一片歡呼。如今,沒有人為吃喝一頓而興奮,因為這是喪宴。 人們隨在小白蛇的背後,陸續的離開大廳,到了前院的客房。一拉溜五大間客房,對面炕上早已擺好桌子。 等大家坐好,酒菜便上來了,小白蛇沒有騙他們,是相當的豐盛。 她示意二光頭,一同舉起酒盅,清清喉嚨說:「各位知道我平素不喝酒,我先幹了這一盅,以後的請三當家的代酒,喝多少我都接受。」 誰也想不到她真的一仰脖子幹了,驚訝的神情在每個人的臉上更加濃了。 本來應該三當家的領頭,回敬小白蛇。二光頭沒有開口,大夥只有吃起來。 沒有猜拳聲,只是相互舉杯,喝悶酒。 太多的哀傷,形成了酒入愁腸,愁意更加濃厚。 菜吃得少,酒卻喝得多。 這是一場沒有歡聲,沒有言談,沒有肆應的宴席,吃的時間不算長,大部份人醉了,就便躺在矮桌子旁邊。 小白蛇叫大舅爺過來,低聲吩咐了兩句,大舅爺那份懶洋洋的樣兒,立即精神百倍嚷嚷著:「弟兄們,二當家的吩咐下來啦,今晚開賭!」 音量不太大的回聲,從四面八方發出。他們覺得「日頭真打西邊出來了」,小白蛇居然同意賭錢。打從大青龍死後她當家,第一樁事,便不准自己人跟自己人賭,她說:「輸急了,啥不要臉的事都幹得出來!」 今夜她開了賭禁,年紀大些的人們想:定是祭過大青龍,明格以後,小白蛇便成為正式的大當家的,所以要收攬人心。 現在她端起酒盅,向二光頭照了照。 「我幹這盅,以前有冒犯的地方,多多包涵。」 「——」二光頭沉默的也把一盅幹了。 接著小白蛇又著四個護衛和大舅爺,小黑子,半瓶醋……等等一批有頭有臉的人,輪流再向二光頭敬酒。 二光頭的酒量不壞,悶聲不響的喝,漸漸有了酒意,牛眼瞇起來,身子開始搖晃,要倒下去的樣兒。 小白蛇看看客屋裡,有八成的人醉了,躺下去。只有少數賭鬼,一個個開溜。 他要兩個還不算太醉的護衛,找人來收拾桌子。給醉了的脫靴子蓋被子,別受了涼。其餘的,仍陪著二光頭喝酒,二光頭含含糊糊的說:「不——不喝了,我——我醉了……」 「說醉就是沒醉,半瓶醋,三當家的待你最好,把所有的錢,都給你了,應該敬十大杯。」 半瓶醋因為有雄厚的賭本,精神很好。找來了十個杯子倒得滿滿的:「得,三當家的,沒啥說的,你看得起咱,無以為報,我先幹這十盅為敬!」 說完就喝起來,二光頭一把拉住他:「你——別——別聽——她指使。」 「二當家的說得對,我幹了,你老人家隨意,只要你好意思。」 半瓶醋說完了,故意環視桌旁的人們,示意大家作證,不能讓三當家的裝孬。 大夥都站在半瓶醋這一旁,一個勁的相勸。小白蛇就乘這個時候,下了炕,護衛過來,她打個手式,要他們繼續陪二光頭喝酒。 「你——別走。」二光頭喊她。 「我到大廳去上香。」 這是重要的大事,二光頭無法強留她,看著小白蛇出了客屋大門。 小白蛇真的到大廳神主進上香,化紙。跪伏在冷冰冰的方磚地上,低聲哭泣…… §五 雞才叫了第二遍,小白蛇騎著馬到了大寨門口,對開門的弟兄說:「我有事出去一趟,不要告訴別人。」 放「料水」的夥計凍得嗤嗤哈哈的應著,把門推開一扇,小白蛇出了屯子。 雪早已停了,天上沒有月亮,越野的風呼呼的吹來,吹得浮雪,像沙土一樣,在四野彌漫。 小白蛇穿了毛衣、皮襖、大氅,相當的厚實。整個頭部也包得嚴嚴的,仍感到冷。 離開屯子走了沒多遠,彷佛聽到背後有馬嘶聲,扭回頭一看,一個人騎了一匹高大的黃馬,很快的到了她的面前,用手拉開圍脖,露出嘴巴說:「你真以為我喝醉了,那點酒還差得遠!」 「你來幹甚麼?」小白蛇將馬停下來。 「二當家的,你一個人在外面,我不放心啊!」 「我煩得很,出來解解悶,你回去吧!」小白蛇的聲調相當和藹。 對方並沒有離去,遲疑了很久,並不住的用馬鞭,敲打著長靴:「二當家的,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說嘛。」 「我也是四十多歲的人啦,前半截子一直跟大當家的,後半截子聽你使喚,你要咱幹啥就幹啥,沒說半個『不』字,你——你又何必耍我呢?」 「奇怪,你想到那裡去了?」 「你明明留了字條,現在面對面,還耍二五眼。」 小白蛇借著雪光,雖看不清二光頭面部表情,卻看得見三塊瓦大皮帽下麵的輪廓。那張臉在白晝看來全是橫肉,夜晚也猜得出好看不到那裡。 馬兒不安的在雪地上蹈著蹄子,小白蛇心情同樣的不安,幽幽的道:「你看見字條就行啦!」 「二當家的,」二光頭並沒有接小白蛇的話把:「我這個人笨是笨,早就看得出門道。」 「啥?」 「從大當家的一死,你就天天不吭氣,常常一個人坐在那裡發怔,喊四五聲還聽不見。」 「我心裡難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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