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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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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虎沒料到大青龍又提賀三成,白玉薇曾叮囑過他,這些使大青龍心裡有疙瘩的事兒少提。 但,王二虎有點憋不住,他清清喉嚨問道:「你看賀三成、王江海誰能成氣候?」 「賀三成聰明,狠起來,一刀砍下去六親不認,『無毒不丈夫』也算是他的長處。王江海自個覺得像個能豆,其實是穿了華絲葛的紙草人。依我看,這倆個王八蛋都不會有好下場!」 「為啥?」王二虎明知內情,故意追問。 「很簡單,他們當了官,發了財。當了官,斗膽也變了老鼠;發了財,就失掉了義氣;你不放心我,我不放心你。還有自古至今,招安的江洋大盜都沒好結局。」 「按你的說法,得在一棵樹上吊死!」王二虎很不同意大青龍的見解。 「我的意思要是洗手不幹,就換個地界隱姓埋名當安善良民,別再強出頭去爭高官厚祿。」 「要是你這一陣子不病,會不會去收拾他們?」二虎試探著問。 「躺在炕上的病漢子,不該吹牛充屌能!」大青龍一口回絕,不談這個問題。 「二虎,」大青龍又喊他:「等我伸了腿,你馬上離開是對的。人該走正路,我雖被逼的當了胡匪,明格死了,也不後悔,也不服輸。只是『前有車,後有轍』,勸勸來闖關東的窮鄉親們,別壓我的車轍走老路。」 「何必呢,人家說你是個人物。」王二虎不再嘔他,忙加安慰。 「人——物——人物——嘿,我這個人物,除了欠一屁股債,啥也豎不起來。」 「你該誰的錢?」真是奇聞,紅鬍子向來伸手就拿,還會有人敢記他們的賬。 「人情債啊,像趙宗之,那個洋大夫,為我挨打的你們本家王本元,還有你那些受連累的子侄們。」本來就微弱的聲音,談到這裡沙啞了。 「淨扯這些幹嘛。」王二虎裝著不愛聽,阻止他說下去。 這時有人輕輕的敲門,進來的是大糧戶的小孫子,送來兩小碗冰糖糯米粥。 小孩子把碗放好,輕輕的退出去。大青龍一直盯到他的背影消逝,又歎了口悶氣:「看到他,就想起四至兒,四至兒跟我的時候,也這末大,不知道他的傷養好了沒有?」 「不知道!」王二虎捧著燙手的小磁碗,一句就頂過去。 「唉!我們這一支,到我這裡算完了!二虎,」沙啞的聲音中帶有哭腔:「咱也是爺娘生養,到頭來連祖墳都進不了。」 「算啦,算啦,」王二虎大聲喝止:「你又不是閻王爺,怎麼知道該當死。真要有那麼一天,只要我王二虎比你伸腿晚,定想法子運回老墳地。」 「敢情好。」大青龍聽到這句話,如同服了仙丹,示意王二虎過來喂他。 王二虎用調羹喂了兩三口,大青龍的上下眼皮,直相碰,黃眼珠子向下翻。 王二虎一看,就知道他要困,再度為他掖掖被腳,手已經夠輕了,仍把大青龍驚醒,抬了抬眼皮顫著聲兒說:「你知道,我為啥不讓二光頭、半瓶醋他們伺候我?」 「嫌他們笨手笨腳。」 「去你的吧,你才笨得像條老草驢。」難得大青龍嘴角閃過一絲笑影,立即又逝去:「睜開眼一看見他們,就想到槍啊、刀啊、血啊,心裡亂糟糟的,人要死,也想求個安生……」聲息漸漸微弱了。 王二虎的額角立即冒出冷汗,忙伏下身子,耳朵貼著大青龍的嘴際,仔細一聽,他睡著了,只是出氣的時候多,入氣的時候少。 又有人輕輕的敲門,王二虎穿上衣服鞋子,下了地。悄悄的走到門後,低聲問:「誰?」 「王先生,是我。」 王二虎一聽是小白蛇,慢慢的把門打開。 「怎麼樣?」小白蛇異常關切的問道。 「困了。」 小白蛇過去站在炕前,明亮的大眼睛凝視著大青龍,微濃而英挺的雙眉緊鎖在一起,那張甚少有表情的冷面孔,佈滿了太多的哀戚。 「他……」 小白蛇一張嘴巴,王二虎忙用手勢阻止,並向門外指了指。兩人一同離開,並輕輕的帶上門,到了院子裡,王二虎才說:「別看他困著了,心虛得很,有點動靜就會醒。醒了就是一大堆廢話,勸也不聽。」 「他以前話很少。」 「也許……」那下半截子話,王二虎合著吹來的冷風吞下肚子。 小白蛇挺著腰杆在前面走,長統馬靴踏得雪地咯吱吱,咯吱吱的響。王二虎彎腰弓背跟在後面,腳上的大氈窩,發出噗塌塌,噗塌塌的聲音。 出了東廂的小角門,門口有兩個人穿了大皮袍子在那裡放「料水」。小白蛇說:「留心聽著點,大當家的一有聲息,快叫我。」 兩人恭敬的應著。 王二虎隨小白蛇到了前廳,外間也生了大火爐子,二光頭、半瓶醋、大舅爺等幾個人,在火爐子旁邊,點著大馬燈推牌九。 看小白蛇進來,一個個忙立起身子,卻緊緊的抓著手中的那兩張牌,怕被人順手調了包。 小白蛇沒理會他們,到了裡屋暖間,把棉布門簾掀起來,讓王二虎炕上坐,她在另一邊坐了,兩人隔著一張雕刻得很精緻的茶几。 「這些日子多虧你照料大當家的。」小白蛇又提感謝的話。 「應該,」王二虎望著自己粗糙龜裂的手掌說:「我倆交情太深。」 「你很重義氣。」 「說不上,人與人就這樣,水幫魚,魚幫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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