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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這副「貼耳」的熱呼勁兒,矢崎受不了。忙將頭部離得王江海遠些,怕他再度熱情起來:「既然你信得過我,給你這個數。」矢崎做了個「五」的手勢,看不出來他樣樣通。

  五分利潤是筆大數目,王江海興奮的坐不住了,上身前傾,著急的問:「我去找誰?」

  「石阪董三。」

  「他只賣黑貨啊!」

  「也代理軍火。」

  「可惜——離前郭旗太近了。」

  「怕甚麼,我們商人都有『商業道德』。」矢崎鄭重的答覆王江海。並且認為王江海有這種顧慮,顯然小窺了他們東洋人,心中非常不高興。

  矢崎臉兒拉得很長,王江海正在興頭上並沒有發覺,極其親熱的和矢崎聊下去,想到那裡說到那裡,甚至把過去見不得人的臭美,也指弄出來。

  話扯得多了、久了,矢崎的火氣也消逝。有時微微一笑,有時點點頭,表示贊許,有時寂寞片刻,微啟一隻眼皮瞄瞄王江海,顯示他沒有睡,正閉著眼用心聽呢。

  王江海愈談愈興奮,存心要交這位東洋朋友。並再三表示到了吉林以後,好好的請請矢崎,要是矢崎看上那家的「清官」,他不惜花大把洋錢「點蠟燭」。

  就這樣吹夠了睡,睡夠了吹。到了長春換乘快車。上車之後,佐佐木坐在綠絲絨高背卡座上,看了看護送他一起來的民團。個個滿臉灰垢,除了那身黑斜紋布大氅以外,都是穿著各式各樣的民裝,花的太花,綠的太綠。

  他乏力的闔上眼簾,心中卻在想:到了長春,已出大青龍的勢力範圍大概不會有問題。

  他又想:自己出身正式士官學校,帶了這種雜牌隊伍當保鑣,到了吉林,老友們看到定會恥笑。

  想到體面問題,他強支撐著把腰杆兒挺直,用盡所有的力氣對王江海說:「謝謝,你回去吧。」然後凝視王江海,想留給對方一個深刻的印象:「佐佐木並沒有服輸,仍具有威嚴。」

  「——」王江海沒感覺到他的威嚴在那裡,只是上了車又不准送,被弄糊塗了,怔在那裡。

  佐佐木看他沒遵守「命令」,敬禮離去,很不高興,對矢崎說:「賞!」

  「是!」矢崎應著,用手暗中扯扯王江海:「趕快道謝。」

  王江海像個機器人似的道過謝,便被矢崎拖開,矢崎從皮箱中拿了五十塊大洋遞給他。

  「矢崎先生,我想跟你們去吉林。」王江海沒有接賞錢。

  「社長不要你們去,何必呢?」

  「可是……」王江海很不情願。

  吉林是王江海嚮往已久的地方,他雖是一個俗人,也曾聽人家談起,想當年乾隆爺第一次回到祖先的老家,看到龍潭山,歎為「天下第一江山」。龍潭山有「鎖龍井」,井沿上有粗大的鎖練,用力扯動,其中便發出唬唬隆隆的聲音,彷佛被鎖的烏龍大怒。還有小白山的「娘娘廟」,雖不是四月十八的會期,可能同樣熱鬧。

  最令王江海所嚮往的還是「八離市」。那裡就像他的老家天津衛的「三不管」,其中有跑馬買藝,各種雜耍,同樣的在附近也有男性最喜愛的地方。在王江海的心目中,大地界的娘們,總比郭爾羅斯前旗「大荒片」的女人強。

  火車鳴叫了,矢崎催促他和其他隊員,快些下車,王江海走在最後,一腳踏上月臺時,車廂已在蠕動,矢崎丟給他一張名片:「拿這張名片去找石阪董三,詳細情形我另給他寫信,再見。」

  急行車一開始,速度便增加,很快的出了楊旗外,先是形成方型盒子,後來成了一個黑點,最後不見了。

  隊員們原先也打算到吉林逛一逛,但被趕下火車,個個垂頭喪氣,東一堆,西一堆,蹲在月臺上。安小隊長走過來,看看王江海手中的錢:「媽拉巴子的,人小,就大方不起來。」

  王江海把錢遞給安小隊長,無精打彩的說:「你們分吧,我那一份給你。」

  「嘻!」安小隊長一縮脖子:「在長春住一晚,成吧?」

  「好!」

  離開大草原,離開前郭旗,到了繁華的長春,王江海也不想立即回去。既然去不了吉林,在長春鬧一晚也是一樣。他著安小隊長整隊,開出車站,找了一家名叫「萬盛客棧」住下來。

  這一晚,他們叫條子、推牌九、打骰子鬧到天亮。一個個眼睛發紅,腦筋迷糊,悠悠蕩蕩上了開往前郭旗的火車,靠著椅背呼呼大睡。

  王江海也很疲倦,但又犯了老毛病,睡不著,他的心事太多,有喜也有憂慮。

  他慶倖這次回去之後買賣軍火,可以發筆財,但又憂慮賀三成樣樣都精,能不能瞞得過去。

  不過,賀三成最近待他太好,人,應該知恩報恩,可是「錢總是錢」,需要養家養婊子,白飯,黑飯早已欠了一屁股債。怎末能分給賀三成一部份?這些年賀三成也撈飽了,不會在乎這點錢。

  王江海想到這裡,覺得並沒有對不起賀三成的地方,居然慢慢走入夢鄉。

  火車到了前郭旗車站,仍是晚間。他用手摸摸口袋矢崎的名片還在,可不能掉了,這是發財的敲門磚。

  他著安小隊長把隊伍整理好,準備以整齊的步伐帶回營房。可是隊員們騎馬慣了,從未認真出過小操,走的唏哩嘩啦,踢踢拖拖,連王江海聽了都皺眉頭。

  隊伍回到營房,王江海一面喊大哥,一面跑,表示事辦妥當回來了。到了大隊部門口,用力將門推開。以為賀三成不是在看「戲曲大全」,就是躺在炕上吸大煙。

  可是走進臥室,沒看見賀三成,炕上的被子迭得整整齊齊,看得出這兩天內沒人睡過。

  房中的陳設,甚至各型槍枝,仍舊掛在原來地方,只是那個裝錢的大鐵櫃,不在了,不知移到那裡,他大聲喊勤務兵。

  小勤務兵來了,十三四歲的孩子,手中抓了三粒骰子邊走邊搓。

  他懶得管他,忙問:「大隊長?」

  「你走後,他緊跟著也走了,一去就沒回來。」

  「騎馬,還是坐車,有沒有帶東西?」

  「坐車,除了把鐵櫃裝上車,沒拿別的……」

  王江海一聽,頭也沒回,匆匆的到了馬棚,牽出一匹馬,未及備鞍子,便跳上去,沖出營門,向「半掩門」秀鳳家奔去。

  他一面走一面想,男人迷上女人,不算奇怪,但不能為了討取女人的歡心,連賣命的錢也亂花。賀三成定是把錢運到秀鳳家,去充闊大爺。

  現在只希望,那個愛打扮、愛亂用錢的秀鳳兩三天下來,沒花多少。別像過去,活像老鼠大搬家,只差沒將賀三成的骨灰弄走了。

  馬兒到了秀鳳所住的大雜院中,臨街門口的小瓦房,門兒虛掩著,沒用力便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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