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畔(123)_田原

一二三

　　「太無情義了。」王江海大罵自己同胞，為小川出氣。

　　「——」小川面部僵硬，眼睛四下張望，如同嚇破了膽的孩子，顧不得和王江海聊天。

　　車輛繼續往前走，安小隊長福至心靈，居然派了四匹馬，一邊兩匹保護佐佐木的車子。一匹馬在前面探路，擔任斥候，兩匹擔任前衛，他帶了一匹馬和王江海等三個人當後衛。

　　沒有人下令和交代，隊員們都不再大背馬槍而是把槍背帶掛在肘彎上，採取隨時準備放的姿式。

　　通往前郭旗車站的大路，沒有任何車輛行人，筆直的，黃澄澄的向前伸展，一眼望不到頭，又混合在同樣顏色的衰草裡。

　　太陽漸漸沉下去，一大群烏鴉，呱呱大叫，從他們頭上飛過，隊員們紛紛吐著口水。

　　入夜以後，他們更加緊張。王江海著大家不要吸煙、點燈，就這樣摸著黑和飽受虛驚的到了前郭旗車站。

　　依著矢崎的意思，在東洋人開的旅館中住一宿，讓佐佐木養養神。佐佐木眼皮沒張，只是手微微擺動，表示不同意。

　　佐佐木太太，愛憐的用水濕濕丈夫的嘴唇，然後委婉的對矢崎說：「有車就走。」

　　矢崎到候車室看了看，再過十五分鐘正好有一班慢車。他們立即發動隊員、紅帽子將東西卸下來，交車站托運。馬車馬匹一時無法處理送給了王江海。王江海抓了兩個熟識的車夫，要他們把車子和所有的十幾匹馬趕回營房裡去。

　　火車來了，大夥把佐佐木又拖又抬弄上車。隊員們也紛紛找位子。小川焦急的請王江海下令，都集中在一個車廂裡。

　　硬木板椅子，坐的都是渾身泥沙的莊戶佬，車廂沒有熱水汀，而是半人多高的大火爐，煙囪七拐八彎伸到車廂外面。

　　佐佐木太太一進車廂，便聞到一股特殊氣味，忙將雪白的口罩為丈夫戴上。

　　火車又開了，莊戶佬向來不怕民團，照樣大模大樣坐在那裡吸煙、吐痰。讓老總們拄著槍罰站。

　　火車一開，小川的精神來了，很快的找到車長、護路隊，把莊戶佬又趕又推弄到另外的車廂，現在車廂裡只剩下佐佐木夫婦、矢崎、小川、中村和王江海所率領的九名隊員。

　　他們在兩頭車門，派了崗，不准任何人通過和靠近。在小川的心目中，以為一過車站，便脫離險境。王江海卻照樣的緊張，他清楚「綹子」上的習慣，要是早露了風聲，說不定會在那裡劫車，或者飛馬賓士接近車頭後，一躍而上。

　　如果有著深仇大恨，再遠的地方，也會派兩個人，帶了傢伙找上門給「插」了。

　　王江海這時離佐佐木不遠坐著，習慣性的右手不由自主摸摸槍把和機頭，每逢手伸向懷中的槍枝，矢崎和中村都急出一身冷汗。

　　為了緩和這種緊張氣氛，矢崎硬著頭皮過來和王江海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閒扯。

　　車輪碾擊著鐵軌，發出單調而有節奏的聲音，使人昏昏欲眠。長期疲勞和受了傷的矢崎，早已被睡蟲所困擾，但他頑強的掙扎，肚子裡不住的大聲喊叫：「留神！留神！誰也不能信任！」

　　從矢崎陪著聊天之後，王江海愛摸槍的手停下來。改成吸香煙。他將老刀牌煙，抽出一支，掏出一點煙絲，在椅子扶手上頓了頓，頓出一個空隙，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錫紙包，小心翼翼打開，當中一迭，將粉狀結晶集在一起，然後倒進煙捲的空隙裡。

　　這時煙捲豎得直直的，向矢崎讓了讓，矢崎搖搖手表示不會。

　　王江海覺得對方不吸，妙極了，忙劃火柴燃上。仍高高的豎著，猛吸幾口，閉上眼睛，久久，嘴和鼻孔連一縷煙都冒不出來，整個憋進五臟六腑之中。

　　停了一大陣子方張開眼，翹起二郎腿，吸剩下的那半截子煙。

　　這時他的精神強多了，笑容也有了，帶有幾分獻媚的口吻說：「你們東洋人夠意思，有好多東西自己捨不得用，專供給我們。」

　　「這是應該的。」

　　矢崎第一次發現王江海除了吸大煙之外，還有這口癮，內心輕鬆多了。一個人要是有了嗜好，癮過足很少再想幹別的事。看樣子這一路會平平安安到吉林，不可能中途翻臉，節外生枝。想到這裡，他也套近乎：「只要你喜歡，缺了貨儘管找我。」

　　「這玩意比起大煙地道多了，勁大味又足，出門攜帶和用起來也便當。」王江海越說越起勁：「當初我覺得吸兩口大煙，便渾身舒服。後來油輾子介紹我嘗了這個，嘿，媽拉巴子的，真像飄在雲彩眼裡，真賽活神仙。」接著他搖了搖頭：「好是好，價錢太貴，有時吸不起。」

　　「你是不是從扶余縣石阪董三那裡買的，我可以寫信給他多多優待。」

　　王江海聽矢崎的口氣，非但和寶山洋行的石阪董三認識，而且交遊很廣。他那黑少白多的眼睛珠一轉，由「海洛英」連想到買槍。

　　在以前也曾買過槍，都是向黑道上的朋友弄一枝兩枝，小來小往。這種大批生意卻是頭一遭，連點門路都沒有。

　　難得今格賀三成把這種大事委託他，只求辦好不能砸鍋。賺錢固然重要，面子也不能丟。王江海不禁裂開大嘴，露出烏黑的牙齒，向矢崎笑道：「矢崎先生，你對各行各業的人，是不是都熟？」

　　「嗯。」矢崎不知王江海問話的目的，回答得含含混混。

　　「軍火商呢？」

　　「想買槍？」矢崎的興致引起來了。

　　「找得著大商家嗎？」

　　「只要你肯買，飛機、大炮、軍艦、裝甲車，都成。」

　　「我——我還拿不出這末多的錢，只想買幾十支『自來得』，幾十支『大蓋子』，幾千發『駁殼』和馬槍子彈。」

　　「太容易了，」矢崎粗短的手指，伸進鼻孔挖著：「一點也算不了甚麼，你想一想從關裡到關外，不管啥軍隊、保衛團、土匪，都是買我們的槍和子彈。」

　　「是！」王江海點頭承認，矢崎沒吹牛，這些隊伍買了東洋人的軍火之後，不是今天你打我，就是明天我打你。現在看樣子，真找到門路了。忙問道：「價錢呢？」

　　「你自己買還是公家要？」矢崎為他解釋：「要是私人買便實打實，公家要，得加幾成，隨便你提出來，總不能白忙碌。」

　　「是公家。」王江海壓低聲音，伸出寬大的袖口，準備和矢崎談價錢。一想矢崎是東洋人，不懂經紀手勢，忙伏在對方的耳際：「加幾成你看著辦，嘻嘻，好處也少不了你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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