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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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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姐姐嫁這種人,真看走了眼,希圖那一點呢?說他是紅鬍子吧,不夠有種。說他是官軍吧,離了前郭旗隊部,龍變了一隻毛毛蟲。 ——還有平常,弄幾個錢,吃喝賭嫖吹全科,沒有一門不精。但是他有一點長處,見了老婆乖的活像個孫子,差個心眼的姐姐,也許看上這一點。 ——安副目越想越不服氣,尤其把他抱在懷裡,還不安安穩穩的坐好,居然敞著坎兒睡起來,睡的太香太死,有幾次差點連安副目也帶著翻下馬。 一個男人抱著娘們騎馬是種享受,抱著大男人便是黴氣。安副目用手一扯圍巾,吐了口痰,其中有砂子有土,彷佛也吐出了這兩年多的窩囊氣。 為了節省點氣力,最後也懶得多想,合上眼任憑馬兒走。 突然馬停住了,用力扯著韁繩,脖子彎下去,在地上嗅著,並發出噅噅的興奮叫聲。 這一叫,安副目的精神來了。二馬蛋嗅到騾馬的屎,才會有這種現象。 他不顧王江海,先從馬背躍下,看清了真是條大車道,兩條車轍很明顯,只要順著大車道走,定會覓到屯子。 這時坐在馬背上的王江海,並不因為沒有人扶而摔下來,剛才純粹是裝孬。安副目這時心情開朗,不再對他辱駡:「姐夫,隊長,快——快到屯子了!」 「啥屯子?」王江海腰杆一挺,精神來了。 「不知道。」安副目就討厭兩張面孔的官架子。 「糊塗!」 「你不糊塗,你說說看,這條路到那裡?」 安副目相信他說不出來,也懶得和他吵。拉過自己的馬騎上去,在馬背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馬兒沿著大車道向前賓士,沒有多遠,便發現黑堵堵的寨牆,被風砂遮住,這末近還看不清楚。 安副目兩腿撐著立起來,像個直橛似的向寨牆望,並不住的策馬,想一頭鑽進去,先喝它幾口乾淨水。 「轟!」 先是炮樓子上發出火光,接著是震耳欲聾的聲音。 安副目一聽就知道這是「抬槍」,丈餘長茶碗粗的槍管,裡面裝了鐵砂和火藥,打出來一大片,揍到身上同樣的要命。 這一響很不上路道,不像江湖上「綹子」相遇「叫槍」。安副目還是按照規矩,對天開了一槍,正要大聲呼叫討取「流水」(交情),炮樓子上先開腔了:「站住,再往前走,要你的命!」 「——」安副目自知命只有一條,停住了。 「幹什麼的?」 安副目聽話的詞兒不對頭,而且有點耳熟,為了怕挨鐵砂子,不加思索的搶著說:「郭爾羅斯前旗的保衛團。」 「那一隊?」 「第二馬隊。」 「小鱉犢子你叫什麼?」 「安大升。」 「媽拉巴子的什麼安大升,是不是二轉子?」 安副目聽到對方粗啞的嗓門,喊出綽號,不是自己人也是同道上的朋友,故意賭氣:「你是那個雜種?」 「好小子,你還沒完蛋?」對方不回答自己的名字,在詢問中,卻帶有喜慶意味,「王隊長呢?」 「也來了。」 「開寨門!」 寨門內喊哩啌通響起來,王江海也到了寨門下,問安副目為啥大白天關了寨門。 安副目一扭脖子不理他,王江海在小舅子面前這種釘子碰多了,也不在乎。 大門打開了,王江海突然想起來,軍隊進寨子應吹洋號,他大叫:「號目吹起來!」 號目把背在身上的馬號拿下來,抖了抖上面全是砂土的紅布,又從口袋裡掏出號嘴子裝上,這一連串的動作都慢騰騰的,充分的表現出身體疲憊,口乾舌燥,沒有力氣。 他壓根兒就不想吹,又怕王江海的黑狗子脾氣,只有勉勉強強,吹起來。 進行曲本來格調英武:「打打的,的的——打……」他卻吹得像七八十歲的老孝子哭靈,有那份心,卻沒有力,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安副目一把將馬號奪過去:「媽拉巴子的又不是送葬!」 阻止號目再吹下去,等於取銷了隊長大人出巡的「譜」。王江海恨得牙根兒發癢,就是發作不出來。一氣之下,策馬先進寨子。 屯子裡的風,比外面小多了,在大前院他看見第一馬隊有三個隊員,有的頭上包了紗布,有的吊了手,有一位小腿上捆了一大堆零碎,倚在房門口呆呆的望著,他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好,忙問:「你們隊長呢?」 「掛了彩,在裡面『躺橋』。」 王江海沖進裡屋,長期的疲憊、困頓、失意使他軟弱無力,顫著聲兒喊:「大哥,大哥!」內心卻在想賀三成一定完蛋了,就是不死定也重傷。因為大青龍這夥不動手便罷,一動手就往死裡整。 賀三成在炕上並沒有睡覺,正一燈如豆和馮大糧戶兩個人面對面吸大煙。三成的傷並不像王江海所想像那末嚴重,只是左臂伸在袖子外面,捆了紗布。 「老疙瘩,回來啦!」賀三成雖然吸了大煙,聲調卻沒有昔日那股衝動。 馮家屯的馮大糧戶忙站起來,讓王江海,王江海這時見了煙槍如同見了親娘,先抓起茶壺咕嚕嚕灌了幾口水。接著躺下去燒泡子,在他的心目中,大煙就是萬靈丹,提神解勞,還帶「延年益壽」。 王江海活像個貪婪的孩子,直等過足了癮,才記起對面還躺著結拜的大哥,保衛團大隊長兼第一隊隊長,自己的頂頭上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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