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畔(100)_田原

一〇〇

　　「大不了是個死！」二馬虎豁上了，挽襖袖子，要和王江海拚了。

　　立即上來兩個隊員，架住二馬虎，二馬虎急了，幼年曾練過拳腳的他，用「曲肘」撩倒一個，「掃堂腿」又把另一位摔得很遠，爬在地上直哼哼。

　　「別動！」其餘兩位拖出手槍，指著二馬虎。

　　二馬虎知道那「兩斤半鐵」的厲害，只要二拇指一扣，便完蛋。但他看到二大爺淒慘樣子，已經紅了眼睛，連小命真不想要了，又向前撲過去。

　　「乒！」隊員真的開槍，打在他的腿上。

　　「——」二馬虎晃了晃倒下去，沒吭一聲，又爬起來，不顧鮮血向外流淌和痛楚，拖著受傷的腿，想收拾執槍瞄準他的隊員。

　　槍聲，吵鬧聲把王二虎震得蘇醒過來，費力的睜開那只未受傷的眼睛，影影綽綽看見隊員們在對付二馬虎。他不顧一切，咬牙切齒的欠起身子：「沒——沒有二馬虎的事，你——你們甭難為他！」

　　本來懷有滿腔悲壯不惜一死的二馬虎，聽到王二虎的聲音，豪氣崩潰了，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抱著王二虎的身子嗚嗚的哭起來。

　　哭聲並不代表了二馬虎軟弱，而是衝激起那份親情。二十外歲，出身農村的小夥子，那裡見過這種陣仗，一切就像天翻地覆沒有了指望。

　　這半年多，強支撐著破大車店，又日日夜夜惦記著二大爺，只盼度過這一段艱苦年月，就有好日子過。現在擺在面前的景象，好日子不會再來了。

　　他盡情的號啕大哭，把一百多個日子，所集的哀傷痛苦一起傾倒出來，最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二大爺，你放心，只要我死不了，定給你報仇！」

　　「好哇！」王江海在一旁接了腔：「小子算你有種，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了』。」說完了，接著大吼一聲：「架出去！」

　　「你想幹啥！」王二虎不知那裡來的一股力氣，坐起來了，連那只受傷的右眼，也張開半指寬的隙縫，血水流得更多，塗了半邊臉，兇惡的樣兒更加嚇人。

　　平素膽大妄為的王江海卻嚇得一怔，許久才恢復過來。記起王二虎坐水牢，一條腿成半癱瘓，無法下炕和他拚。油腔滑調的對王二虎說：「老爺子，你不是常說『該死該活屌朝上』，把我們祖宗八代都挑出來天天罵，不在乎嘛，為啥扯你侄兒慌了貓爪子啦，請放一千個心，不會要他的小命！」

　　「俺要你的命！」二馬虎成了半瘋狀態，如果他的腿不受傷，可能把架他的人打倒，再向王江海動手腳。

　　「你看，這孩子嘴頭子太硬，怨不得我，拖到馬棚裡。」王江海氣了，先給了二馬虎一個大嘴巴子。

　　兩個隊員向外拖二馬虎，二馬虎這時已沒有半滴淚水，直著脖子吼叫：「俺當了鬼，也饒不了你們這些狗雜種。」

　　「王江海，」王二虎更加激動：「你也有侄子兒女，要打要殺來對付我。別欺侮小孩子！」

　　「老爺子，看你，急個啥勁嘛。」

　　王江海不再理會王二虎，輕輕鬆松到了馬棚子看著兩個隊員把二馬虎捆好，二馬虎脾氣有點像他二大爺，氣起來滿嘴的罵人詞兒。

　　「拿桶水來！」王江海吩咐。

　　隊員提來一桶水，王江海把馬鞭子向水中浸了浸：「把這小子的褂子脫了。」

　　隊員嫌麻煩，用手一扯，本已糟破的夾襖被撕下來。王江海執著水淋淋的鞭子點點頭：「小子，你以為這裡是五間草房，哼，看看清楚，大小也是個衙門哩！」拉起架子，刷的一鞭子，打得二馬虎悶哼一聲。

　　「我得和你說明白，咱們是『司務長打當伙夫的爹』公事公辦。」

　　「嘿！」兩個隊員笑出聲。

　　「笑什麼？」亂用詞兒的王江海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語病繼續對二馬虎喳呼：「今格打你，不為別的，有幾樁小事，打打便裝進腦袋瓜子忘不了。」

　　「刷！」又是一鞭子：「第一樁罪名：一個土條活老百姓，不該來鬧衙門。」

　　「刷！」第二鞭子：「等把你放出去之後，千萬記著，不能說王二虎在我們這裡受過刑，特別是對商會會長，不准露半點口風，否則，不只是排鞭子，得給你粒花生米吃吃。」

　　「刷！」一鞭子打在臉上，血流出來：「今格教訓了你，不得記仇。要是不服氣，甭想活著出營院子。不是嚇唬你小子，這條小命，還不如一隻螞蟻。」王江海頓了頓：「本隊長宣佈完了，就請你這條山東好漢嘗嘗小牛皮鞭子味道，看看是不是『人身似鐵，官法如爐』！」

　　「刷！刷！刷！……」王江海如同收拾野馬，咬著牙，狠勁兒抽。

　　二馬虎並不叫饒，仍大罵不止，到了最後，罵聲越來越低，昏過去了。王江海的氣也消了，手也酸了，把鞭子向地上一摔。

　　「潑桶水，把他丟到營門口！」

　　「是！」隊員應著。

　　「把安副目叫來。」王江海又吩咐。

　　隊員在馬棚大聲喊安副目，王江海則先到寢室。一看王二虎可能掙扎著想救二馬虎，從炕上摔下來，爬到門檻子便昏迷過去了。

　　這時安副目已經來了，叉開兩條腿，向王江海行了個舉手禮。王江海向來對這位小舅子，無法管教成個丘八，忍不住皺皺眉頭。

　　「什麼事？」安副目問。

　　「去找個大夫，給這老傢伙治一治。」王江海指指伏在地上的王二虎。

　　「治他幹麼，丟在後面喂狼，省粒『衛生丸』。」

　　「狗肏的，你懂個屁，商會會長出頭兒……弄得零零散散地怎麼給人家。」

　　「這麼說，大把洋錢快來了。成！」安副目一拍腦門子：「這就去請大夫。」他記起耳房裡還有一個傷患：「喂！姐夫，要不要也給四至兒看一看？」

　　「混蛋！」王江海罵開了：「不是交待你，送四至兒到他叔叔家。」

　　「恐怕不肯收留。」安副目解釋未送去理由。

　　「媽打巴子，他叔叔不收，那個王八羔子養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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