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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要——要……」四至兒的舌頭開始打結。

  「放心,」二光頭拍拍他的背:「二當家的吩咐過,不要你的命。」

  「為啥老是說話嚇唬人。」四至兒口吻有點撒嬌,但氣勢已沒剛才旺盛。

  「不是嚇唬,是實情。」

  「不懂!」

  「馬上你就懂了。」

  二光頭一招手,四個擁上來,又用繩子把四至兒捆在太師椅子上。

  「這——這——」四至兒完全弄清了,並不是想像的那末如意,擺在面前的情形凶多吉少,渾身哆嗦起來,連太師椅都帶得抖動。

  老套筒過來了,仍是那種似睡非睡懶洋洋的勁兒。雙手捧了個破抽屜匣子,四至兒向裡一望,其中有匕首、錐子、剪刀、槍探條……像是刑具,但缺少一條老虎凳,和四五塊半頭磚。

  「你——你們要用刑啊?咱沒犯規,沒——沒啥招的!」四至兒又直著嗓門嚷起來。

  「這回不要你的口供,也不必認錯。」二光頭熱呼呼的拍拍他的肩膀:「咱們相處一場,再問你一句,有什麼至親好友,有什麼賒欠瓜葛,只管說出來,定有照應。」

  「——」四至兒脊背一陣一陣的抽冷氣,脖兒梗發涼發木,禁不住向後仰和翻白眼。

  「老疙瘩,看樣兒,你是沒有話留了。」二光頭離開四至兒的身旁,手兒一招,笑著說:「夥計們『廢了他』!」

  四至兒沒有注意到小黑子早已站在椅子背後,二光頭的話尾剛落,他便舉起斧子,擦!擦!兩下子。四至兒的兩隻手,八個指頭,齊著手掌斷掉,掉在火堆裡。四至兒痛得大叫一聲暈過去。手掌只剩下兩隻大拇指在痙攣。

  落在火堆裡的手指,沒有多久,便傳出一陣難聞的焦臭。

  白玉薇這時回來了,站在一邊,冷冷的望著。四至兒停了半袋煙的功夫,才蘇醒過來,一臉汗,一臉淚,由低聲呻吟,漸漸變成呼疼與尖叫,最後終於張大了眼睛,望著白玉薇哭道:「白先生,大當家的真不管我啦?」

  「——」白玉薇沒有答覆,沒有表情。

  「白先生,只要你饒了我,我會告訴你白家屯的秘密。」溢滿淚水的雙瞳,又在眼眶子裡轉動。

  「——」白玉薇眉毛微微一挑,又恢復到平靜。

  「那是你家的血海冤仇啊!知道內情的人並不多,我是一個。只要你饒了我,白先生,二當家的,求求你。」

  所有的人,都望著白玉薇,白玉薇的外表,仍靜止的像古潭像化石。

  「怎麼樣?」二光頭等著動手,有點不耐煩。

  「白先生!」四至兒一看急了,大聲嚷著:「殺——殺你全家的人,就是待你最好的大……」

  「——」未等四至兒話說完,白玉薇用力摔過去一耳光,打得四至兒暈頭轉向。所有馬燈這時都舉高了,火里加了木料也更旺了。老套筒、半瓶醋,在白玉薇示意下,繼續動手。

  這群人動作熟練,下手又穩又快,四至兒上半身成了個血人。

  「水呢?」二光頭大叫一聲。

  「來啦!」

  小黑子提來一大桶水,對準四至兒潑過去,血被沖涮去了不少,可是火堆也被潑熄了一大半,房中頓時暗下來。

  四至兒醒了,這次像狼號。

  現在他只有半截舌頭,無法說出大青龍這一夥的去向。他沒有了眼睛,再也看不清被他安排在生死簿上的夥伴。他沒有耳膜,無法聽到被指責或恥笑。他沒有手指,難以握筆,亂畫一張回窩子的草圖,更重要的是,他無法向賀三成、王江海邀功當『扯線兒的』來『抄窯子』了。小黑幾個人七手八腳,解開捆在椅子上的繩索。

  「備馬!」二光頭又叫。

  「早就備好了。」大廳外面,有人回答。

  「『海葉子』(即信)呢?」白玉薇問。

  「在我懷裡啦!」半瓶醋拍拍衣服口袋,恭敬的回答。

  「小心別丟了。」二光頭的大手,按著半瓶醋的肩頭:「你和我一樣,鬥大的字認識一籮筐。丟了,到時候也哭不出來。」

  二光頭雖是一番好意,當著白玉薇的面,半瓶醋感到下不了臺,橘子皮臉色更加難看了。

  「你甭門縫裡看人,把俺瞧扁了,不是對著你的嘴吹,這檔子事辦不到地頭,咱不是爺娘養的。」

  「成!全看你的啦!」二光頭狠狠的在他身上拍了一記。

  「二當家的,我走啦。」半瓶醋告辭。

  「等等!」白玉薇的目光,貫注到每張臉上,卻輕言細語的說:「剛才我到後院,大當家的問起四至兒,我說送他到農安去養傷。」

  白玉薇沒有再說下去,大家便已明白了,今後大當家的問起來怎麼回答,誰也不能多說一句。小白蛇的狠勁就在這裡,不多嘮叨,辦事卻狠而俐落。

  四至兒已經被捆在馬鞍上。有人找了條灰毯子蓋在上面,毯子四角,用繩子拴好。

  半瓶醋向白玉薇行了禮,白玉薇並沒有送他。他挺著胸脯,出了大廳,手牽兩匹馬,走在前面,隨在他後面的有二光頭、老套筒、小黑子一夥十幾個人。

  快出寨門,老套筒拉著他。

  「記著沿路不能給那貨喝水,最多用濕手巾,潤潤他的嘴唇,別整弄得送不到前郭旗。」

  「媽拉個巴子的,你也瞧不起我,以為某連這一點都不懂,真像『半瓶醋』。」

  他的罵聲,反而把人們惹笑了。

  「早點回來,」二光頭當「總催」,不得不叮嚀:「耍的時候耍。辦正事就規規矩矩的幹,別夾纏不清。」

  「放心,咱近來身上除了蝨子,沒有別的。蘭香閣的婊子不會留下界的窮神,怕沖了喜!」

  半瓶醋說完了,將馱四至兒的馬匹韁繩,纏到他的馬鞍扶手上。然後,拉緊鞋拌,重紮腿帶。又抽出傢伙,上了紅膛,那種出行前的緊張樣兒,很有點像甘露寺的大將「賈化」。

  雖然他如此,送行的人在月光下,仍露出羡慕的神情,羡慕半瓶醋得了這份飛「海葉子」的差事。

  二光頭,看看周圍的人,清清喉嚨:「我再說一遍,大夥記著。大當家的問起四至兒,就說去農安找大夫去治傷。」

  「唔!嗚!」四至兒在馬上發出痛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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