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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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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沒有用處,啥有用處?」 「那裡來的錢,屁!」孩子翻翻白眼,低聲嘟囔:「老憨,土條。」 「媽個巴子的,是尤總工頭說的。」 「他逗你,老憨。」 「你知道我是誰?」他不甘心受小孩子的嘲笑,大聲責問。 「你也是個工頭,哼,不管你是誰,鐵櫃子裡裝的全是地契文書,沒有一個子兒。」 孩子說得很認真,王二虎反而喜歡他了。雇這種人看家守屋最可靠,嘴巴就像打得結結實實的寨牆,半點風聲送不出去。 油輾子進去快一頓飯時間了,還沒有出來,王二虎經過騎馬一顛簸,肚子有點餓。不過,王二虎想這樣也好,話談得時間越長越有希望,要是不給錢,只說句「沒有!」便把油輾子給打發出來了。 「社長在不在裡面?」王二虎問。 「在。」小孩子回答。 現在他很安心的等上去,把一雙泥腳擱在另一把椅子上,小廝皺了皺眉頭。 又足足等了兩袋煙的功天,油輾子才出來,笑嘻嘻的,黃臉上發著油光,比鴉片煙過足癮,勁兒還足。 看到油輾子高興,王二虎更加高興,忙迎上去:「怎麼樣?」 「走吧。」 油輾子興致勃勃的拉他向外走,並回頭對大保鑣叮囑了兩句日本話,保鑣的摸起電話:「毛細!毛細!」要電話。 這時兩人已離開佐佐木的住宅,王二虎準備解馬韁繩,油輾子說:「把馬留在這裡,我們要坐汽車去扶餘縣我家。」 「到底成不成?」王二虎一聽對方口氣不對。 「佐佐木先生丈量土地去了,沒回來,先到我家拿錢,墊發。」 「小廝在家啊。」 「那是個新來的小糊塗蛋,他知道什麼,根本胡說。」油輾子走在前面,頭也不回。 「你在後院和誰說話,扯了那末久。」 「佐佐木夫人,她很欽佩你為工人爭錢,也同意我先墊。她是個念佛的人,處處積德修好。」 王二虎弄清楚了,這趟總算沒有白來,腿腳一使勁趕上油輾子。油輾子因為高興,話也多起來:「大哥,你放心,到了扶餘縣我家,這幾個錢不成問題。『天底下』總有『遠近厚薄』,為了你的名譽,我得墊。不過也得有人擔承,佐佐木夫人這次很夠意思。」 兩人到了汽車站,油輾子從馬褲口袋裡掏出白袖套,黑字寫著「清水組合」,另外繡著清水組合的標誌,一個黃色大圓圈,當中一個「水」字。 「戴上它,扶余縣不是王江海的地界,就是碰上了,只管大模大樣,和他說話,甚至吹鬍子瞪眼,他定變成夾尾巴狗。」 「——」王二虎接過來,沒有戴上,他感到姓賀的姓王的雖然不是東西,要是戴上東洋人做的袖套來嚇唬他們,也不見得像個人。 油輾子買票,上了汽車,在車尾找了個座位坐下來。車廂內都是男人,吸著旱煙,雖然司機大聲叱責,他們照吸不誤。 汽車開了,路很平整,鐵輪車向來不准上公路。但平整的路面上,仍有著兩三寸長的野草。 車子開得很快,車窗外除瞭望不到邊際的草叢,還是一片茅草,以及茅草中豎得整整齊齊的電信杆子,電線上面的鳥兒。 「你想不想回郭爾羅斯前旗看一看?」油輾子問。 「想是想,還是先把工錢發完再說。」 「沒關係,我讓你回去!」油輾子非常興奮的拍拍他的肩膀。 王二虎知道油輾子有東洋人撐腰,神通廣大,也知道袖套如同護身符。他很想去看看二馬虎那一群子侄,還有趙宗之等一群鄉親,算算離開前郭旗,快半年了。 汽車繼續搖晃飛馳著,天快黑時,到了松花江渡口,車子停下來,準備上擺渡。 「下車!」 「統統下車!」 車身外,人聲嘈雜,夾雜著拉槍栓聲音。王二虎向窗外一看,幾十個保安隊員將汽車圍起來,端著馬槍,拉著準備射擊的架子。 「什麼事?」他驚慌的問。 「管它呢!」油輾子指指王二虎胳膊:「把袖套快戴上,誰也不敢動你一根汗毛。」他自己卻有恃無恐的沒有戴。 王二虎只好把袖套戴上,隨在油輾子背後,向外走。 乘客下了車,並沒有被搜身,只是站在離車十幾步的地方被兵監視著。油輾子和王二虎因為座位關係,走在最後。 等油輾子一下車,步伐突然很快的向前跑。王二虎跟著一腳剛踏地,還沒有看清周圍的士兵面孔,肚子上便狠狠的挨了一槍托。 他正要掙扎、講理,上來了十幾個將他按倒,活像捉了一頭野豬,按的按,拖腿的拖腿,扭肩膀捆了起來。 王二虎臉兒朝下弄了一嘴泥巴,泥巴中有著溫溫的騷味,那是拉車的馬匹剛撒的溺。 「散開!散開!」 老總們趕著所有看熱鬧的人,接著把王二虎又拉又拖,王二虎這時並沒有恐懼,只想看到油輾子希望他出面說清楚。 他們把他抬上馬鞍子,又用繩子一拴,頭腳下垂如同一口袋麥子。突然有人用力抓他的頭髮向上扯,他斜眼一看是賀三成:「王二哥,歡迎你回老家!」 「哈!哈!」聽那笑聲就知道是王江海:「上馬,列隊回前郭旗!」 馬隊排列整齊,馱王二虎的那匹馬夾在當中,值日小隊長下達出發口令的時候,賀三成大聲叫:「尤先生!尤先生呢?」 王二虎費力的扭動脖子,東張西望,沒有看到油輾子的影兒。 乘客們又上了汽車,傳出汽車發動聲,開上擺渡船。 夜色越來越濃,雨還沒有停止。馬開始小跑,硬梆梆的木鞍子磨得王二虎的肚子生疼,這時他忘了,今天午飯和晚飯沒有吃過。 §第五章 一 哈拉海的草原,同別處一樣,靜悄悄的躺在藍天覆蓋下。 天,真夠藍的。如同新從染缸中,拖出來的老棉布,直往下滴綻汁兒。 天際,沒有一片雲,連蟬翼似的雲片兒也看不到。多少人喜歡秋日變化萬端的白雲。這裡雖然難得見,但具有一種空闊的美。 只是剛沾上秋邊兒,便已開始下霜,曠野已呈現出一片金黃。 晌午剛過,太陽還很溫和。風不太大,卻帶股衝勁,吹襲得茅草翻滾成黃浪。 十幾匹農安健馬,在黃浪中時隱時現,奔向回回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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