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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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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這種好事?」從王二虎的大鬍子裡,傳出冷冷的笑聲。 「我說了絕對算數,好處還不只這些!」 王二虎聽話音,看神情,油輾子手中已經有錢,心情轉變得輕鬆起來:「咱那份工錢遲發沒關係,你能不能在這兩三天以內,發清別人的,發清了,要咱幹啥就幹啥!」 「只要你答應當工頭,別說是發清工人們的工錢,而且大發財,人人有份。」 「真的!」王二虎聽說大家發財高興了。 「要騙你,我是小舅子!」 王二虎逼視油輾子的眼睛,油輾子坦然的接受他的目光,其中沒有詐,他又將桌子一拍:「好,咱幹啦!」 「明格佐佐木先生來,我帶你見他,他當過少佐,完全是老總脾氣,直來直往,很合你的口味。」油輾子同樣的興奮,又要小廝燙了一壺酒。 酒來了,斟滿杯子,王二虎這次酒興真的來了,同時看看油輾子也順眼起來。他記起過去也曾發生過同樣的情形,初見某人很討厭,相見久了,卻發現對方是個天下難找的大好人,具有很多長處。 「油輾子就屬於這一類,管人的人當然遭忌,惹人討厭,再說油輾子也當不了全部的家。」 王二虎想到這裡原諒了油輾子所有的過失,主動的把他當成朋友。 王二虎又想及佐佐木,真猜不透這個老頭子為啥會看上自己,這得問清楚,油輾子告訴他:「佐佐木先生說,他喜歡你乾脆,話少,事做得多。主要的,你得工人們的信任。就像帶老總,能帶住他們的心。他還表示,可惜他老了,可惜你不是吃糧的,否則,一定提拔你當官。」 對於當官,王二虎從娘胎裡爬出來,便沒有這個打算。就是耍槍桿子,也不替東洋人賣命。不過,佐佐木能說出他的長處,甚至連想到功名富貴上去,王二虎認為佐佐木不失為一大知己。 他端起酒杯笑瞇瞇的想:等當了工頭,第一件事便是求佐佐木先生善待工人,按時發工錢,不要賒欠,不要轉包,使小工頭們層層剝削。王二虎又幾杯下肚,酒意越來越濃,未來的好日子向他招手,彷佛看到工棚中,一張張的笑臉,歡欣的呼聲。 「二哥!」油輾子親切的喊他。 「嗯。」 「不是我高攀,咱們拜把子吧。」 「好啊,明格多請幾桌客。」王二虎仍忘不了同棚子的工人,更忘不了他們已好久沒嘗到肉味酒香。 「結拜是咱倆的事,只要有這份誠心。」 「聽你的。」現在他處處信任油輾子。 「把香紙供品拿出來。」油輾子回頭吩咐小廝。 「你早有了準備。」 「我日日夜夜就盼著這末一天,連『蘭譜』都寫好,只差你的生辰八字。」 「你寫上咱的名字就成,我大概今年四十五,娘死得早,爺不記得我的生日時辰,這卅多年來也沒吃過煮雞蛋和長壽麵。」 「您是大哥,我是小弟。」油輾子用毛筆填寫王二虎的名字,填好了,兩人跪拜,焚香、發誓,結成了異姓弟兄。 這時兩人都有七分以上的酒意,經過結拜稱兄道弟一喊更加興奮。再度添酒,相互對飲布菜,結果醉得伏在桌子上,嘔吐了一大灘,臭穢沿著桌子角向下流,一條禿尾巴狗,在桌下大吃特吃。 小廝進來,先把油輾子背到床上,發現他半邊臉沾滿了臭穢,用清水洗淨。油輾子咧著嘴直嘟囔:「佐佐木先生,你——你——看小的……辦事成嘛……」 小廝沒留神他醉話連篇,回頭來搬王二虎,王二虎身材高大,十三歲的孩子根本沒辦法,只好把廚子喊了來,兩人費了極大的勁,才把王二虎弄上床。王二虎醉成一灘泥,就是把他丟在茅廁缸裡,也不會醒。 「這傢伙塊頭真大,是幹啥的?」 「新升的工頭。」小廝回答。 廚子被喊醒,忙碌了一陣子,一時睡不著,便幫著小廝收拾桌子,發現了好酒,老毛病又犯了,瞄了油輾子一眼,見他像條死豬,便偷偷倒出一大茶杯酒,抓了把花生豆,就著桌喝起來。邊喝邊讓小廝,小孩子沒喝過酒,為了好奇,嘗了一口辣得直伸舌頭。 「開門!」 外面氣勢洶洶的叫門,廚子一聽口氣不對,像紅鬍子來了,一溜鑽進床底,小孩子也想鑽時,門被踢開了,一個大漢一把抓住他:「王二虎王大叔在那裡?」 大漢粗聲粗氣的問,在他身後又進來十八九個提了木棍子、鐵鍬的年輕人。小孩子看清楚他們是工人不是紅鬍子,不再害怕,指了指床上:「是不是這個人?」 工人們都圍上去,有的喊,有的用力搖,王二虎軟塌塌的不省人事。 「快說!給他吃了什麼蒙藥?」又是那個大漢子,氣勢洶洶的向小廝追問。 「蒙藥,哼,」小廝翻了個白眼:「他是升了工頭,吃酒樂的。」 §七 油輾子躺在床上,小廝歪斜在他對面燒煙泡,烤成金黃色按在煙槍上,油輾子便對著精緻的煙燈,「窮-窮-窮-」吸起來,一個煙泡完了,才從鼻孔冒出一點點煙氣,王二虎一看,油輾子算是「得道成仙」了。 「這孩子是我調理出來的,泡子烤得不賴,你來嘗一口。」油輾子就著描金小茶壺,灌了兩口釅茶,精神百倍的說。 「欠學。」王二虎搖搖頭,並向窗外看看天色:「已經過了晌午,我得回工地幹活。」 「大哥,不是我說你,已經當了管理員,還搬啥泥塊。」 「哼!佐佐木沒來,誰委的我當工頭,八字還沒有一撇呢,還是本本分分回去出苦力靠得住。」王二虎把小夾襖披在身上準備走了。 「別!」油輾子仍捨不得離開煙榻,用手勢阻止王二虎離去:「沒錯兒,佐佐木先生快要來了。」 「打清早講到現在,還沒看到人影子。」王二虎等的實在不耐煩,昨晚喝醉了,現在頭腦清醒,他不一定要幹這個工頭。 油輾子從小褂口袋裡,掏出金殼打簧表看了看,錶針指向一點十分,他笑著埋怨王二虎:「天不亮你便把我吵起來,要不是吸幾口,骨頭架子早零散了。」 「也許我勞碌命,在大車店天天摸黑起來,養成了習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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