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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趙宗之上了馬,這次離去,最近期內可能不會回來,走了很遠,他還回過頭來,遙望親手搭蓋的那座窩棚。

  時間過得很快,三月廿一日到了,天色剛亮,王本元便把拴柱喊起來。

  他從井中打了一桶水,倒在井臺邊的瓦盆子裡:「把臉洗乾淨。」

  拴柱用手捧著清涼的井水,唏哩嘩啦亂洗一通,潑濕了一大片,正要摸掖在腰帶上的手巾擦臉。

  「不行,耳朵後面,脖子上髒得像車軸,再洗一遍。」

  因為天冷,洗臉不洗脖子,養成了習慣,拴柱在王本元的監督下,只好再倒一盆水,把耳朵後面,脖兒梗大洗一番。拴柱子順手把髒水倒掉。

  「倒了真可惜,可以肥五坰地。」

  拴柱子被說得不好意思,在這些地方王本元是比他強,周圍雖無人欣賞,也沒有時間「串門子」,王本元照樣天天刮鬍子,下巴青青的,臉兒洗得黃晶,也許生活趨向正常,王本元開始發胖。

  洗過臉,吃完早飯,王本元從拴柱子的包袱中,尋出一套新夾襖褲,要拴柱子換上。

  「馬馬虎虎就行了,又不是走親戚。」拴柱怕麻煩。

  「穿得乾乾淨淨,大妮見了會高興。」

  「那些衣服是她做的,穿與不穿她都見過。」拴柱子還是不想換。

  「你那裡來的這套歪理,要你換你就換。」王本元又氣又好笑的逼他。

  拴柱沒有辦法,勉勉強強把衣服換了。王本元仔細一注意,「男孩子真是隨風長」,這幾個月下來,拴柱子不是從家中出來時,又幹又瘦又黑、彎腰駝背老病腔子樣兒。而是腰杆筆直,胸脯挺起來,胳膊粗壯,一張古銅色的方型大臉,濃眉下一雙光亮的大眼,他心中想:「大妮愛上這個傻小子,是有點道理。」

  一切打扮停當,拴柱從馬棚把馬牽出來。雖是一匹耕田馬,不是「走馬」,拴柱還有點膽怯,試了幾次爬上去。

  「慢慢走,別急。」

  王本元一看拴柱騎在馬上,前身前傾,兩腿夾得很緊,那架式活像要抱著馬的脖子,就知道拴柱騎馬一點也不在行。好在馬兒老實,大概不會出差錯,他輕輕的拍了下馬屁股,馬兒四平八穩的走起來,拴柱緊張萬分的坐在上面,連頭都不敢回,緊張得連同表叔打個招呼都忘了。

  沿著小徑,上了車路,過了李家屯,正午才到八狼屯,老遠便看見八狼屯寨子外面,擠了不少人。

  「鄂博祭」場上,當中修了一個大土堆,周圍圍了十二個小土堆,土堆上面插了柳枝,擺了祭品。有喇嘛著了黃袍、披肩,吹奏長長的大喇叭,喇叭的長度,一丈多,喇叭頭用木架子擺著,吹出「嗚嘟嘟」的聲音。

  王爺回來了,帶了紅纓帽,黃色袍掛,緞靴,親自主祭。

  拴柱將馬拴在祭場附近的柳樹上,一面看熱鬧,一面尋找大妮和趙宗之。

  四鄉來客太多,有漢人、滿人。蒙古人最多。漢人滿人和修堤包工的日本人是來看熱鬧。蒙古人除了參加祭典,還要參加各種比賽。

  拴柱擠在人群中,擠在小食攤堆裡,好容易在一個角落裡找到大妮,大妮和宗之坐車來的。大妮正站在車廂裡四下張望,不知她是看祭儀進行,還是找拴柱。

  她與拴柱同時發現彼此,高興的大喊一聲:「拴柱,我們在這裡!」

  周圍的人都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扯扯趙宗之,趙宗之向拴柱搖搖手中的旱煙袋,其實拴柱早就向這面擠了過來。

  兩人分別差兩天不到一個月,彷佛十年那麼悠長,拴柱來時,冒險騎在馬背上,積了一肚話要說。看見大妮卻找不出話頭兒。大妮臨來前兩晚便睡不著,她想看看這個最聽話的男人,流落在大草原上,吃不飽,睡不好,是不是瘦了。

  現在拴柱已來到她的面前,卻故意裝著不看他,怕周圍那些小夥子再瞎起哄。

  拴柱也爬上車廂,先向大妮喊了一聲「姐姐」,大妮沒回應。拴柱接著和趙宗之談起來,平時話很少的傻小子,一談到墾荒種莊稼,問題便多了。他把趙宗之走後這幾天,所發生的狀況,遭遇的困難,長江大河一瀉千里,說個沒有完。

  拴柱子只一個勁的和趙宗之「拉聒」,大妮被冷落有些不舒服了。她扭回頭賭氣一望,拴柱一點也沒有瘦,反而胖了一點。她內心中更不是滋味,自與拴柱別離,大妮的飯量越來越小,心事卻越來越多。娘常說她瘦了,照照鏡子,也看得出兩腮塌下去一大塊。

  沒病沒災的一個人瘦下去,還不是為了這個傻瓜,誰知他卻像沒事人兒似的不少半兩肉,可見他內心中缺乏相思情意,大妮氣得一拉扯趙宗之:「二叔,咱們回去啦!」

  趙宗之本想責備她,老遠趕了來連熱鬧都沒看,為啥急著回家,可是一留神,發現侄女眼睛中,出了「汗珠子」。他是過來人,立即明白了,侄女是在不高興又使小性子。

  「拴柱,還沒吃飯吧?你帶大妮到攤子上吃一點。」雖然拴柱身上有錢,他還是習慣的從兜肚裡摸出廿個銅板。

  「我不吃。」大妮一扭身子。

  「去吧!我來看守大車。」其實大車停在那裡沒人偷,他卻把兩個孩子趕下去,自己坐在上面吸煙看熱鬧。

  拴柱在前面擠,大妮裝著很不情願隨在後面,到底男孩子有股蠻力,兩手一扒,肩頭一晃,便從人堆中擠過去。大妮卻越拉越遠,她急了。

  「拴柱,你不會等一等啊?」

  拴柱聽見了,站下來等她。看見著了華絲葛夾襖的大妮,擠得向外冒汗珠子,汗珠子晶瑩的掛在細細的鬢腳上。沒出嫁的女兒,留著胎毛不開臉,那鬢腳有著女性的神秘美。拴柱看傻了。

  「走嘛!」大妮被看得不好意思,臉一紅。

  在人群裡,有幾位從大城市回家的小夫妻,大膽的手牽著手。大妮看了看他們害臊,內心中卻偷偷的想:要是扯著拴柱的手一定也很有意思。

  兩人擠進小飯棚裡,有水餃,有包子。大妮為了肚子餓,也顧不得棚子裡男人比女人多。他們選了個角落,大妮背向外,裝著沒有看見那些男人。

  「吃啥!」賣飯的過來,一張口便帶大蒜味。

  「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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