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畔(60)_田原

六〇

　　趙宗之領頭，先修一個長方形的土檯子，周圍是小溝，夏天下雨時，水不會進窩棚。

　　接著栽上手臂粗的柱子和橫樑，橫樑架好，便蓋一層秫秸。秫秸外面再蓋上厚厚的茅草，四周的牆壁也是由秫秸和茅草做成。

　　窩棚搭的並不高，進去得彎著腰。沒有床鋪，更沒有炕，就在土地上，鋪上一層厚厚的秫秸，上面是席子，羊皮褥子，再攤開行李。

　　窩鋪搭好了，早已過了午飯時間，再在窩棚前面，挖了個灶，放上帶來的鍋子，煮小米乾飯，和燒開水。

　　吃過飯，接著又挖井，挖井得兩天功夫，挖下一丈多深才有水，另把帶來的方形木框，一個接一個放到井眼裡，怕井會塌掉。

　　拴柱子煮晚飯的時候，王本元和趙宗之搭馬棚，車子也放在棚子裡。還有那條狗，狗是防狼和野獸，他們現在買不起洋槍，只帶了支三眼土槍。

　　夜來，三個男人躺下來，吹熄了馬燈。

　　四周傳來的是各種蟲兒鳴叫，和遠處的狼嗥。

　　那條大黃狗沒有聲息，生長在大草原的狗，聽慣了狼叫，如果狼不到跟前，狗是不會亂吠。

　　睡在這四周無人煙的窩棚裡，雖然忙了一整天，三個人換了個特殊環境仍難以立即入睡。

　　「我看你的傷勢好得多了，」趙宗之關切的問：「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我用的王二麻子的刀傷藥，還真管用，比洋大夫強。」

　　「槍子兒穿進去，還是洋大夫成。」趙宗之就相信自己的西醫朋友梅大夫。

　　「我要是再留在前郭旗，說不定那天會挨槍子。」王本元對保衛團仍有餘悸。

　　「這些雜種，打著保民的旗號，拿的是商會的錢，盡做些害人的事。」

　　「也不能怨大青龍同他們拆夥和翻臉。」

　　「大青龍雖好，走的也不算正路。」

　　他們在大草原的窩棚裡，毫無顧忌的談著，拴柱兒難以入睡，用心聽。

　　「他們整我，差點想不開，去入了夥。」王本元一翻身，傷口便痛楚，忍不住氣狠狠的說。

　　「不去最好，『瓦罐不離井沿破』，總有一天不是被人殺，就是坐牢。」

　　「不知王二虎怎麼樣？」

　　「王二虎不會入夥，你們王家的人，我就看他是條漢子。」

　　「二虎是個好人。」雖然二虎並不太瞧得起王本元，他還是由衷的敬佩他。

　　「這樣也好，你來闖關東，闖出了條正道。」趙宗之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當初沒有恒心，要不然早在泥土上發了家。現在已經明白，可是無家無累一人吃飯，全家不餓的觀念，又使他因循，每逢後悔的時候，他卻勸慰自己：「八十歲學吹鼓手，何必呢？」

　　他雖已泄了氣，對王本元和拴柱卻寄以最大的希望，他又摸索著坐起來，燃上旱煙袋：「吸一袋吧？」

　　「我有。」

　　「你還是改吃旱煙，在這裡洋煙不易買到。」

　　「吃完這一盒，我想戒了。這會子來，就沒辦口糧。」

　　「能戒？」

　　「到那山砍那山柴嘛。」

　　「可別這麼想，田地這種東西，只要你們出了力氣，地是最不騙人的。今年收了，把稷子賣掉，你們可以先蓋三個房子。等來年，再賺了錢，請人打寨牆，你們要打牆，就往遠處看，打得大一點，有外牆有裡牆，省得再拆再加。」

　　「表舅，」拴柱子插嘴問道：「打寨牆，是不是防紅鬍子。」

　　「你還沒困啊，」趙宗之以為拴柱睡了：「寨牆主要的是防野獸和狼，怕把喂的豬羊、雞鴨給捉去吃了。」

　　「你們打好寨子，再買兩杆槍，一支長的，一支短的，便可以保護自己了，」趙宗之接著說：「這種大草原，槍就是王法，有時你不惹人家，人家會惹你。不過，我還是奉勸你們爺倆，少惹事。」

　　「我已是碎煤渣，一點火氣也沒有了，人家在我臉上拉屎，我會當甜麵醬，沾大蔥吃，也許有一天拴柱年少氣盛。」

　　「常管著他點。」

　　「他還老實。」

　　「人會變啊，等有錢有地，氣就變粗。」趙宗之感慨萬千又興奮地說：「我就看你們爺倆，五年後，大發家了。」

　　「我不會在這裡等五年，」王本元說：「我不是那種本份人，最多我幫拴柱一兩年忙，也許回山東老家，也許遊蕩到別的地方去。」

　　§三

　　朝陽還沒有升起，趙宗之等三個人，便在新開的土地上幹活。

　　一匹騾一匹馬拉著犁杖，由拴柱扶著犁地。王本元、趙宗之隨在後面背了個大葫蘆「點種」。

　　地上的草雖然燒過，砍過，仍顯得支支叉叉那末雜亂，總沒有頭年先燒荒，經過一個冬季的風雪，來得平整些。

　　每天早上，「地氣」都升上來，像霧，但不流動，比霧還要淡，只能看到幾尺遠，牲口和人在裡面，如同騰雲駕霧的神仙。直等到太陽出來，到了中午才漸漸的稀薄。

　　三個人忙了廿幾天，趙宗之算算日子離三月廿一日不久了。他曾答應過接大妮來八狼屯看「鄂博祭」，同時對店裡的事，也有點牽掛，他向王本元等說明，明天要回去一趟。

　　趙宗之走時，騎了一匹騾子，並叮囑拴柱和王本元，三月二十一中午，在八狼屯見面。

　　「拴柱去就行了，得留個人看家。」王本元說。

　　「表叔，還是你去。」

　　「不成，到熱鬧場合，我的手就會癢。」

　　其實「鄂博祭」並沒有賭場。王本元不去，主要原因，新開的土地裡，還有很多活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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