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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你說。」大妮情緒轉好了,聲音溫婉:「你是男人啊!」

  「來七十個水餃。」拴柱記起他是男人,記起王本元處處聽他的,偏偏碰到大妮,便差點兒忘了自己是個有主意的漢子。

  「跑堂的,」大妮細聲喊住夥計:「再來一大盤包子。」

  「對!來一大盤包子,咱這裡的包子一兜油,不香不要半個銅子。」

  難得遇到識貨的,夥計說的一個勁,拴柱卻有點不高興,明明點了吃的,大妮卻在一旁逞能。

  「包子來了誰吃?」

  「你啊。」大妮的臉上有了笑容。

  「誰叫的,誰吃!」

  「別裝飯量小,像個私塾先生了。七十個餃子還不夠你塞牙縫的呢。」大妮並伸出手指兒比了比:「他們的餃子,像貓耳朵,一口可以吃兩三個。你敞著坎兒吃吧,我帶了錢。」

  「我也有,臨來表叔給了我一塊銀元。」

  「留著,還是用我的。」

  大妮的聲調柔和極了,拴柱很少聽到大妮有這麼美妙的聲音。這次與過年時搶著為他買帽子情形不同,不帶一點霸道味兒。

  餃子包子都來了,餃子比平常人家吃的是小些,但不是貓耳朵。大妮吃得又少又慢又文靜,並不住的催拴柱:「吃嘛,別涼啦。」

  拴柱還沒吃完,她又加了三十個水餃。拴柱再三拍著自己的肚子說吃飽了,三十個水餃送上來,大妮只用筷子挾了一個,其餘廿九個又下了肚子,連那盤包子也吃得精光。

  在窩棚裡一個多月,這是第一次吃到肉味,算得上又香又飽,拴柱忍不住直打飽嗝。

  錢是大妮搶著付的,等兩人回到大車附近,趙宗之不見了,他獨自一個人去吃東西和玩去了。

  這時祭禮已經結束,接著是賽馬、射擊、摔跤等比賽,不分男女都可以參加。獎品就擺在賽場旁邊,幾十頭又高大又肥壯的耕牛和小牛犢。

  拴柱與大妮兩個人,已和樂的玩在一起,也不再等趙宗之,便向射擊賽場擠,賽場裡有老頭兒,有年輕人,還有兩三位十八九歲的大閨女,手中提了盒子炮。

  射靶是把木掀,大頭朝上,插在土裡,上面貼了張十元賞金,這個數字不算小。

  首先是那位花白鬍子的蒙古老頭,手執槍從射靶向前走了一百步,反身扣扳機,打在紙鈔的下端,立即歡聲雷動,老頭兒取下紙鈔,搖搖頭用蒙古話說:「老了,眼力不濟了。」

  接下去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比老頭兒還差勁,只打到木掀邊,凡是打到靶,照樣有賞。

  一個一個輪下去,沒有人子彈落空。

  「真有兩下子!」拴柱不禁讚歎。

  「你會不會?」大妮與他挨近些問。

  「那『斤半鐵』我從來沒使喚過。」

  「槍子最不長眼睛了,」大妮很認真的勸他:「有天你發了家,多買牲口,多置地,少買槍。」

  現在輪到最後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娃兒,別人只發一槍,她翻身連射三槍,都打在紙鈔當中,形成品字型。大家齊聲叫好,她卻羞紅了臉。連獎金都不要跑掉了。過來了位中年人,代她領取,旁邊有人說:「他是王爺的第卅七個孫女。」

  「真不含糊!」提了鳥籠的一位觀眾伸出大拇指。

  射賽完了,賽馬開始,報名的有七十多人,都騎了上等好馬,排在一條線上,主持者一發令,兩百餘條腿飛奔起來,沒有多久,只看見一溜黃沙。

  「我們還是去看摔跤吧,」大妮很在行的說:「賽跑來回要跑五十裡,一會兒還回不來呢。」

  他們擠進摔跤場,看的人比任何場子多,有的站在車上,有的帶了凳子。站在週邊,豎起腳尖也看不清楚。拴柱似乎很會擠,帶著大妮,從人縫中鑽進去。

  摔跤場是個小土檯子,修得平平整整的。賽程正在進行。兩個精壯的小夥子,都穿了粗布「搭鏈」,拿出蠻力,如同鬥牛,其中一位,腦袋瓜子剃得四周精光,當中卻留了一條像蔥般的小辮,使起勁來,小辮搖晃著,有點兒滑稽。

  他的個兒不高,一身精壯,從「搭鏈」袖口露出的塊塊肌肉突出,呈古銅色帶著亮光,沒有幾個回合,打敗了三個。他揚頭站在土臺上,神態從容,露出發黃的牙齒笑著,等待下一個敵手,但是沒有人再上臺。

  他有點很不情願的樣兒準備領獎下臺,突然爬上來一位渾身肥肉,胖得像彌勒佛的漢子,脫得精光。當中紮了腰帶,下身兜了一塊布,邁動著八字腳,一走,前胸和肚皮上的肉還會顫動。那樣兒是個日本人,說的也是半生不熟的中國話。

  他向主持人表明意思,請求參加。主持人同意了,他回轉身對著台角一群人打個招呼。那是他的同伴,其中一位年紀很大,像個風乾了的大蝦,但是腰杆兒卻沒有彎,兩手扶著「司蒂克」,架式有點像持戰刀。

  在他身旁的人,用日本話大聲叫嚷為出賽者打氣。

  出賽者頭部仰得比小辮子還高,那神情穩贏不輸。

  兩人行了禮,拉起架式動手了,拴柱為小辮子耽心。因為日本人的塊頭,便有小辮的兩倍。還有,他是赤著身子,沒法抓。小辮卻穿了短袖「搭鏈」,對方很容易下手。

  現在看臺周圍的人,都屏著氣,看誰整倒誰。

  小辮和大胖子活像兩隻鬥雞,四隻眼,發出凶光,四條腿,蹲著類似騎馬樁,沉重的移動著腳步,慢慢轉,等待著乘虛攻擊。

  轉來轉去五六分鐘,誰也沒碰誰,大家並沒有不耐煩。已經看出來,兩位都是高手,不是草包。

  終於兩人接觸了,立即纏在一起,像蛇又像葛藤。連拴柱都覺得,日本人除了技巧之外,還憑著身體的重量,似乎占了上風。但,小辮子卻越戰越勇,身子如同埋在地裡的半截銅柱子,胖子再用力,也摔不倒他。

  胖子流汗了,滑得像條泥鰍,小辮子沒有半粒珠子,手法腳步越來越穩,一點兒也不亂。十幾個日本人,喊聲很高,幾百個中國人,合起來嗓門更大,所有的人們,都希望小辮整倒那個大肥豬。

  二十多分鐘過去了。突然小辮被胖子摔倒了,胖子那兩條同油簍差不多的腿,夾住小辮的脖子,肥肉把小辮的臉都遮住了。胖子咬牙切齒的用勁,彷佛要把小辮活活挾死,或用肥肉陀悶死。

  中國人們發出惋惜聲,日本人開始歡呼,這場是他們贏定了,胖子臉上沒有得意的笑容,凶與狠佈滿了整個面孔。有人叫:「放開!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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