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畔(52)_田原

五二

　　天剛亮，去前郭旗的人回來了，帶回來賀三成的覆信。

　　「……我們知道，你老大哥，向來心疼這夥小兄弟，會成全我們。我們也知恩圖報，非但保你的臉，還會送你一大筆盤纏。

　　……這話就這末說定了，晚上一定來。不帶一個兵，純粹的向老大哥告罪求教。

　　……來的時候，會用電棒子先亮三下，就請開寨門……」

　　小白蛇把信念完，大青龍要過去，卷成火紙帽子吸了旱煙。

　　吃過午飯，小白蛇帶著廿個人，先出寨門，向肇源走去。

　　劉雲秋在前院已套好兩輛轎車子。轎車子後轅，捆了四五隻大皮箱。本來蒼白的臉，一夜沒睡好，透出青色。眼皮下面也浮腫起來，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到大青龍房中，顫著聲兒說：「周大哥，您千萬別見怪，別生氣，我有事求您啦！」

　　「自己哥們，儘管說。」

　　「不是怕死不夠義氣，只是上有八十歲的老娘，還有妻子兒女。想把他們送到城裡，我留下來，一定留下來，陪您。」

　　「天還早，晚上再說好不好？」

　　大青龍雖是商量口吻，卻帶有逐客的意思。

　　「晚上路上不好走。」劉雲秋繼續請求著。

　　「不慌。」大青龍一口回絕了。

　　劉雲秋為了一家的安全，只有硬起頭皮，到前院請守寨門的二光頭開門。

　　「老東家，」二光頭很客氣的表示：「大當家的沒吩咐下來，誰也不敢開啊！」

　　劉雲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暗中責駡自己，真是鬼迷心竅，辦出這種傻蛋事。自己的寨門，自己的車子，自己的老小，都做不了主。

　　他開始恨大青龍，他體會到大家常說：「當紅鬍子的翻臉無情。」

　　現在他嘗到「翻臉無情」的滋味，劉雲秋倒背著手，從前院跑到後院，又從後院跑到書房。兩腿乏力，腳也發酸，他仍無法坐下來休息。

　　他如此的著急心焦，看看那些紅鬍子們，一個個悠閒的在扯淡、吃煙。他記起老婆子罵的那句話「這群挨炮子的」。

　　太陽已經落下去了，四周的暮色越來越濃，算算時間，賀三成快要來了。劉雲秋顧不得一切，把老母親與孩子都送上轎車，又趕回內院求大青龍：「周大哥，他——他——們快來了，你就行行好，放我老娘和孩子們一條生路。」

　　「——」大青龍拉開槍機，映著燈光，看槍膛是否擦得乾淨。

　　在房子中，可以聽到外院，馬嘶人聲。二光頭全身武裝的走進來。

　　「都預備好了。」

　　劉雲秋一看這架式，只要保衛團一到，馬上就會開火。嚇得兩腿一軟，跪下來：「周大哥，你就抬抬貴手，我求你……」

　　「你怕啥？」大青龍很不高興的拉他起來。

　　「打仗開火，槍子沒長眼睛啊。」

　　「跟誰打仗？」大青龍腳一抬，老三忙給他提上鞋子後跟。

　　「不——不是保衛團的馬隊長要來嗎？」劉雲秋又怕又恨，恨大青龍到了這個節骨眼，還拿人開心。

　　「不打了！」大青龍輕輕鬆松的說。

　　「——」劉雲秋怔在那裡，根本不相信大青龍說的，他知道大青龍和賀三成之間有多大多深的仇恨。

　　「真的不打了。」大青龍把二十出插在腰裡，順手摸出一個紙包，遞給劉雲秋：「這是一千元莊票，你收著。」

　　「我——我——我……」劉雲秋直往後退，弄不清大青龍又耍什麼花樣。

　　「快收起來，大概賀三成他們要來了。」

　　「我——怎麼辦？」聽到賀三成快來，劉雲秋更怔做一團。

　　「很簡單，把這一千塊給他。」大青龍把錢丟在桌子上：「我這就『起隊』。」

　　「你去那裡？」劉雲秋被這突然的轉變弄糊塗了，問道：「這一千元？」

　　「姓賀的小子最多能集兩三百口子，夠他們分的了。」

　　「這錢該我出。」劉雲秋心定了，又記起虛體和破財免災。「正當人家」很少用紅鬍子的燙手錢。

　　「我惹禍，我出錢。」

　　大青龍說完，向外走，劉雲秋追出來，大青龍已經沒有時間同他細談，大聲吩咐：「『開龍門』『挑』」

　　九十多匹馬出了寨門，大青龍向他拱拱手，率領老三等壓在最後。

　　濃黑的暮色中，漸漸看不清馬匹的影子，也漸漸聽不見馬蹄的聲音。

　　劉雲秋又慌起來，忙教站在附近看熱鬧的夥計們卸車，把母親妻小送回後院，又著人快些殺豬，預備酒菜，又要夥計在寨門上點上一盞馬燈，照著大開的大門。

　　然後他向書房走去準備在書房中等另外一批。無意之間手觸及口袋中那一千元莊票，內心中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六

　　雞才叫頭一遍，小白蛇已率領十九個人，到了郭爾羅斯前旗外面。

　　臨進街口，小白蛇對大家說：「把長槍背著，短槍上紅膛，到了大街上，大模大樣甭慌張。」

　　所有的人都聽她吩咐，整理一番。她仍不放心，騎在馬上一個個檢查。發現一個小夥子，脖子圍了一條花綢子圍巾：「解下來。」

　　小夥子乖乖的解下放在口袋裡，她又叮囑：「我不開槍，人家把你們打成馬蜂窩也不准扣扳機。」

　　所有的人都點頭，小白蛇的厲害，他們都領教過，要是不聽話，折騰起人來，比大青龍還狠。

　　現在小白蛇走在前面，一身窄小的夾襖褲，九龍帶，插了盒子炮，外面披了件短大氅，呢帽，金絲腿眼鏡，雪亮的馬靴，直著腰杆兒，神氣十足。

　　後面的馬匹排成兩行整整齊齊，踏著不急不徐的步子，過了十字路口，過了市場，到了馬隊營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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