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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他悶坐著,不開腔。

  這時王江海從夥計手中接過菜盤子,自顧自的點著菜,都是他愛吃的,炸丸子,糟溜魚片,炸八塊,還有冰糖肘子,點了一大堆,也不管別人愛不愛吃。

  「你也讓王二虎點幾樣?」

  賀隊長就是這一點看不慣,說了多少遍,也改不掉王江海這種自大自私的習性,王江海把菜盤子向王二虎面前一丟:「想吃啥就說。」

  「——」王二虎連菜盤子看都沒看,搖搖手。

  「先來這幾樣。」王江海吩咐夥計,夥計把鉛筆夾在耳朵上,拿了菜單子走了。

  不久又進來送上酒菜,雖然天氣已不冷,酒仍是燙得微溫。

  「各位,先喝著。」茶房說。

  「菜別上得太快。」王江海叮囑一句,他怕菜上快了,酒不過癮,接著摸起筷子,先挑選自己愛吃的,塞得嘴巴滿滿的。

  「請,」賀隊長一舉酒杯向王二虎道:「咱們哥們這是第二次在一起喝,先幹一杯。」

  「我沒量。」王二虎勉強端起杯子。

  「真人面前別說假話,誰不知道你是海量。你記得王小五結婚的那天,你和王小五他老丈人拼酒,真不含糊,是不是我的面子不夠?」邊說邊仰脖子,一杯酒下去了,嘴太大,盅子太小,如果不留神,那個小杯子會掉在肚子裡。

  「謝!」二虎只好喝了。

  王江海對這一幕似乎沒看見,一雙筷子在幾個盤子裡翻江倒海的挑選。挾起一塊肉片,摔了摔,又放下。另挾了一隻丸子,可能嫌小,攪了一陣,最後還是吃了一筷溜魚片。

  「江海,你也敬二虎一杯嘛!」

  「唔,」王江海頭也沒抬,眼皮也沒抬,摸起杯子,順勢一舉,算是打了個招呼,幹了一杯。

  這副敬酒的樣子,實在令人下不了臺。二虎沒有拿杯子,賀隊長又開口了。

  「江海,二虎沒喝。」

  「他硬是要把熱臉當屁股嘛!」這回頭抬起來了,小小的三角眼,露出不高興的凶光。

  二虎勉勉強強抿了一口,他不是怕,而是不願在酒上惹麻煩。

  看樣子這兩個人真像為吃喝而來,開頭便又吃又喝,話並不多。直到上了四五個菜,吃得盤底朝天。黑色的臉與黃色的臉,一變成豬肝色,一變成青黃色,才慢慢的放下筷子。

  賀隊長那張大臉伸過來,又端起杯子:「二虎,再來一盅。」

  他幹了,二虎也幹了,賀隊長很高興,用力拍打著二虎的脊背肩頭。二虎的脊背太厚,太結實,要是換了別人,早被敲打零散了。

  「二虎,你看我這個人怎樣?」

  「——」二虎張大一雙眼,卻沒有張大嘴巴,他連一聲低如蚊蟲的「好」字都不願說。

  「你看我夠不夠朋友?」

  又追過來一句,二虎仍舊沒有回答。夠不夠朋友,二虎再傻,自持也有個數。

  「我想我這個人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直性子,夠意思,二虎,你不是凡人,會看得出來。」

  一雙充血的眼,凝視著王二虎,等著回答。二虎仍沒有吭氣,賀隊長並不在意,他具有自我表現狂:「我對任何哥們都對得起,不信你問問王江海,我賀三成,到底是什麼人物?」

  王江海正在對付冰糖肘子,不知廚房大師傅是否有意跟吃白食的過不去,不把肘子燉爛,王江海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挾不下一塊精肉。

  「江海!」賀三成大吼一聲。

  王江海嚇了一跳,筷子掉在桌面上。三角眼怔怔的望著對方,看他是否醉了。賀三成的酒德酒品他最清楚,應付不好,會玩命。

  「江海,你說我夠不夠朋友?」

  「夠!夠!夠!太夠了!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王江海薄薄的嘴唇皮子翻動起來:「就拿我王江海來說,沒有您拉一把,那會有今天。」

  「你看,」賀三成的臉又轉向王二虎:「他最清楚不過了,天底下,沒有一個人不知道我的心眼好,就是大青龍周天化那小子,把我不當玩藝。」

  賀三成的頭低下來,很難過的樣子。王二虎卻心中一震,認為快扯到正題了。待了許久許久,賀三成才抬起領來,滿臉痛苦的表情:「天化和我一同『出道』,比親兄弟還親。後來我招安,修成正果,不能看他遊蕩,曾力保他,王二虎,你猜怎麼著?」

  那張大臉又向前移了三四寸,幾乎碰著王二虎的鼻尖。王二虎迎著他的目光,並不躲閃:「你也許不知道,天化自恃幫著官軍追趕老毛子有功,非大隊長不幹。我那有這份能耐,就這樣和我翻了臉,帶著人馬『起』了!」

  「唉!」王江海總算把冰糖肘子吃了一半,很不耐煩的勸:「別再搗弄這些陳穀爛芝麻啦!」

  「我得講給王二虎聽一聽,評評理,大青龍同咱們過不去,有沒有道理。」

  「大青龍不知是死是活呢。」

  王江海冒出這麼一句,王二虎心中更加發毛,看樣子他們對大青龍一舉一動似乎很清楚。

  「我是這麼想,」賀三成一點也沒醉,頭腦很清楚:「天化雖然無情,我們不能無義。這幾年,咱對著天說話,可沒做半點對不起他的事,起過一點狠心。」

  「淨說這些有啥用。」王江海不以為然。

  「有用,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呐。」他繼續向王二虎說下去:「天化後來和小白蛇白玉薇搭了幫,連白玉薇家的遭遇,血海怨仇也記在我賀三成頭上。兩個人連起手來對付我,我都是躲著他,他卻越逼越急,蕩到我的防區來。上面用壓力,我出兵只是應付官差,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呢,敞個坎兒和我幹,硬拚。你看,他那點夠交情啊!」

  「——」賀三成說了一大堆,王二虎平時心直口快,視酒如命。今天卻閉緊那兩片厚嘴唇,甚至連酒也不多喝。

  「真是做人難啊,」賀三成非常傷感的又是搖頭,又是捶桌子:「我天天想來想去睡不著覺,只求同天化見一面,哥倆有話好說,要是他心裡解不開這個結,我姓賀的當著他的面,吃『衛生丸』。人啊,活在世上,富貴榮華算得了什麼,被哥們不當人,活著一點意思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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