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畔(41)_田原

四一

　　趙宗之想關東地方實在太大，惹了事一走了之。只要不在老鄉親多的地方混，誰也不知誰的底細。就是兩肩扛著一張嘴，沒有半文錢，跑遍了關東也餓不死凍不死，自然有人留吃留住。這裡幾十裡路甚至百把裡才有個屯子，看到外面來個生客，真有說不出的高興。

　　「看開點。」

　　趙宗之回過頭來勸王二虎。他深深覺得不該揭他們王家的瘡疤。

　　王二虎沒吭氣，望著趙宗之出了大車門。

　　雞已叫了頭一遍。二虎心中有些煩也有些亂。當初以為把兩個人丟在江裡便沒有事，誰知同樣的在臉上抹了一把灰。只是大家基於情面，不像趙宗之交情深當面提出來。

　　這時一個小夥子從茅房裡跑出來，他一看是二馬虎，忙喊住他，要二馬虎把大青龍坐來的花軲轆車推在裡院。

　　「像從江面上過來的，是那個小子不怕死啊？」二馬虎推車的時候，發現車輪上的泥沙。

　　「二馬虎，」二虎低聲吩咐：「明天你多買點香燭紙馬，替我到江邊燒一燒。」

　　§二

　　王二虎笑嘻嘻的在大街上走著，這幾天他真高興極了，做夢也沒有想到大青龍的傷勢好得那麼快。

　　「真是象皮啊！」

　　他忍不住冒出這麼一句，他曾經聽見人家說，象皮非但厚，割掉一塊立即會長起來。他沒見過大象，如果這種傳說是真的，大青龍的皮肉便同象皮差不多。

　　王二虎欣賞大青龍的皮肉，同時也欣賞大夫的技術，真看不出這個半死不活的人物，還有一套。為了表示滿意，他準備去糧棧收賬，送大夫一筆錢。這筆謝禮不讓大青龍知道，同時也硬逼著大夫非收下不可。

　　王二虎走路向來一個勁的向前沖，街兩旁發生了天大的事，他也不去留意。剛經過狀元樓門口，便被人一把拉住了，他回頭一看，是馬隊的隊長王江海。不禁心中涼了半截子。

　　「老傢伙，喳呼了半天，你頭也不回。」

　　「沒聽見嘛。」到了這個節骨眼，王二虎想怕也沒用，硬起頭皮頂過去一句。

　　「我看你一定有心事？」王江海似笑非笑的問。

　　「有啊，」王二虎豁上了：「想操你親妹子！」

　　「——」王江海並沒有翻臉，又一把抓住王二虎的領子：「走！」

　　王二虎想掙扎，想來粗的，又想王江海除了腰中那枝傢伙，都不是自己的對手。但他還是忍住了，覺得這條老命雖然不值半毛錢，不能惹得大青龍遭災。想當年同鄉老前輩秦二爺為朋友，曾兩肋插刀，他也應當有這種豪氣。

　　王二虎一扭身子，摔掉了王江海抓住領子的那只手，胸脯一挺與王江海並排走著。

　　平時王二虎走到大街上，不管是山東同鄉還是當地人，凡是相識的都同他打招呼。現在大家都裝著沒有看見，不是王二虎變了，不是怕惹麻煩，而是伴在王二虎身邊的是他們所最不齒的人物。

　　王江海似乎沒有這種感覺，一雙外八字腳，著了雪亮的大馬靴，故意用力踏出聲音。那副瘦骨頭架子，加上走路姿勢，令人想起在江邊沙灘上到處亂爬的小螃蟹。

　　王江海越神氣，王二虎越難過。雖然王江海不是山東人，他卻姓王。不知姓王的那點風水不對，出了個偷人的小寡婦，又出了個上不了台盤的王江海，而且兩塊寶都集在一個地方丟人現眼。要不是大車店裡有個大紕漏，他真想找個時間，也把這個姓王的給丟在江裡喂老鱉。

　　王江海似乎看不出王二虎對他的態度，現在他的精神非常好，可能大煙癮過足了，不是呵欠連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兒。一面走，一面把手插在武裝帶裡，又拿出來，看那副樣兒，老習慣沒改，還以為武裝帶是推二把手車子的那條車絆子。

　　他帶著王二虎並沒有直接去隊部，而是向回頭路走。進了狀元樓飯館。飯館的大掌櫃，顛著一身五花肉迎出來，又粗又腫的脖子，向王江海點頭哈腰，王二虎直耽心他一口氣換不過給憋死了。

　　「王大隊長，裡面請，王大掌櫃，裡面請。」

　　胖掌櫃，在王江海和王二虎的身份上，都加了個「大」字來討好。

　　「先弄清楚，我是個臭趕車的。」

　　王二虎沒好氣的，指著胖掌櫃的鼻子尖說話，那口大蒜味沖出來，連平時也吃大蒜的胖掌櫃嗅著都受不了。和氣生財，就是口水吐在臉上也當下雨把它擦乾：「嘻嘻！王大掌櫃你真會逗樂子，誰不知道你是本地獨一無二的大車店東家。」

　　為了拍王二虎的馬屁，又怕得罪冷淡了王江海，雖然他也常常來吃白食，仍堆下滿臉的笑：「賀大隊長在裡面等您佬呢。」

　　「這小子早就來了。」

　　王江海邊說邊向裡走，王二虎現在開始迷糊，不知道這兩個壞蛋在一起弄的什麼名堂。

　　夥計掀開半截子白布門簾，讓王江海和王二虎進去。

　　保安隊賀隊長居然站起來迎客，他不像王江海那麼瘦小。生得五大三粗，一張橘子皮臉，兩腮的肥肉下垂，四四方方一張大嘴，正咧開表示笑意。今天他沒穿軍裝，而是嗶嘰長袍，裝著一副斯文像。

　　「二虎，」親熱的，不外氣的喊著：「難得請到你這個大忙人啊。」

　　「請客不如撞客，我剛出隊部大門便在街上碰到他了。」王江海沒等王二虎開口，搶著回答。

　　「有啥事？」

　　王二虎不領這份情，酒菜還沒上來，他還沒有動筷子，誰也不欠誰的，他得問清楚。

　　「沒事就不能喝幾碗，」賀隊長笑著問：「喝酒總得有個伴，我天天和王隊長喝，喝得太久太多了，總想再找個朋友。想來想去，便想到你，在這個地界上只有你王二虎，我看還像個人。」

　　「用的是軟功啊！」王二虎心中想：「咱雖是山東棒子，老憨一個，這點腦筋應當有。」想到這裡，他一挺脖子梗站起來：「謝謝兩位隊長抬舉，我今天忙，改天回請。」他準備硬闖關走了。

　　「這是啥話？」

　　王江海伸出那條細得像麻杆的手臂將門攔起來，瘦馬臉拉得長長的。

　　「你可真不通人情，請客不到惱煞主。你已經到了，別想走。」

　　王二虎聽出話中有話，這是餐「霸王飯」，難以走出這個小房間門口。他只有坐下來，心中記起另外一件事，幸喜在街上碰見王江海，要是王江海找到大車店，進了帳房，真有好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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