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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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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呢,住在這裡不會出錯。」趙宗之真怕他傷沒好就走了。 「老趙頭,你可知道,我這個腦袋瓜,現在不是五百塊大頭,是一萬白花花的現大洋啊。」 病人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掃看醫生。醫生彷佛沒有聽見,全神貫注在傷口上。 「一萬塊,」病人豪邁的拍拍腦袋:「二虎,看看咱們老鄉親那個實在過不下去,我送給他。」 「這種瘋話,我可不愛聽。」王二虎的臉沉下來,真的生氣了,大黑臉扭過去。 「二虎,」病人聲調變得柔和:「我是真心,你想,最近這幾年幹了些啥,別說幫別人的,連自己都保不了,不是三天兩天坐監獄,就是打黑槍,我不過才四十一,便這麼膿包。」 「關公還有困在土山的時候,想開點。」趙宗之也跟著勸解:「你是『少年白』,除了頭髮鬍子,身板結棍得很。」 「好吧,既然小鬼們還沒拿鎖鏈子來找我,就再多活幾天。」病人又開始猛吸那枝毫無煙味的煙。 醫生已經上藥,把整個傷口塞滿帶藥的紗布。再加包紮,並示意把爛棉褲丟掉,只蓋被子就行了。 現在他清理收拾器具和洗手,然後提起箱子準備走。 「給錢!」病人吩咐老三,老三從懷裡掏出用紙包的一卷銀洋,大概有二三十塊。 「太少了。」 老三一聽,又去找褥套拿錢。醫生搖頭又搖手向外走。 「算了,算了。」趙宗之下炕打圓場。 「朝廷還不支使餓差呢,看病那有不給錢的。」 「他是我的朋友,怎麼能收你的錢。」 「我的錢,有啥不好,上面沒有一點血腥氣。」 趙宗之一聽病人氣不順,忙從那包錢中取了一塊大洋,塞給醫生並擠擠眼:「拿著,拿著,我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 醫生停了一會兒,才伸手接過那一塊大洋,挺著乾癟的胸脯,向病人、王二虎、趙宗之點了一下頭,拉開門走了。 「不行,拉住他!」病人吩咐老三:「我們不能虧待人。」 「夠多了。」趙宗之擋住老三的去路:「還要換十幾次藥,以後再給他也是一樣。」 「這麼麻煩啊。」病人有些不耐煩。 「打個洞容易,治起來很難。」王二虎老老實實的表示他的看法。 「動槍動刀的事本來難講,」趙宗之佩服病人的為人,卻不完全贊同殺來砍去:「就拿人來說,養大一個小夥子要十幾年功夫,一個花生米便完了。」 「老趙頭,你說話可別帶刺,咱從來沒殺半個好人。」病人雖有倦容,嗓門仍不低。 「誰不知道你大青龍是個人物。」趙宗之知道他愛翻臉,忙伸大拇指。 「噓!」老三做了個手勢,要他們說話聲音低些。 「這次怎麼出了事?」 趙宗之關切的問這位與眾不同的老鄉親,王二虎也把脖子伸過來聽。 大青龍看了看兩位同鄉的面部表情,其中全是關懷,沒有一絲好奇。他輕輕的咳嗽了一聲,用平靜的音調,如同訴說別人的事情。 「大前天本來想『挑』啦(注:即起隊),胡家屯子的老東主,定要請我去吃『漂洋子』(即水餃),到了晚半晌,咱就一個人去啦,又吃又喝的。酒醉飯飽,等騎著馬回來,離胡家屯十幾裡,便碰上了。王八犢子們很在行的先把我的馬幹啦。 「接著周圍全是子彈溜子和火星子,我就乾脆裝死,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堆裡,把傢伙丟得遠遠的。有一個傻小子過來,先撿洋撈,把傢伙拾了去,接著走近來。我就一翻身,用手中的『八音字』扯了他,奪過馬,平躺在馬背上從火星子裡竄出來。跑了七八裡,才知道掛了彩。」 「我看這事老胡頭脫不了干係。」王二虎急著說出他的見解。 「——」大青龍搖搖頭:「我會查清楚,老胡頭不是那種人。」 「你就那麼相信別人。」一直堅持老胡頭有問題的老三,實在忍不住了,搶著插嘴:「你掛彩他來都沒來過!」 「我交朋友,將心換心,我不起惡意,也信得過他們。」 「那又是誰呢?」王二虎問。 「我是大當家的,查不清楚,抓不住小辮子,不懷疑誰。」 大青龍說完了,所有的人都開始沉默,趙宗之心中想,江湖上的風險太大了,大青龍一定有不少仇家。他回頭看大青龍的倦意越來越濃,他站起來說:「你歇著吧,明晚我再帶醫生來。」 「那個大夫——」 「請放一萬個心。」趙宗之對大青龍表示,他對醫生負全責。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有些怪,從進門到回去都沒吭氣。」大青龍好奇的追問。 「他在家也是一天放不了半個屁,像個悶葫蘆。」趙宗之說明醫生的為人。 「他不喜歡開口,你們怎麼成了好朋友?」 「有空的時候下象棋啊,面對面吸一陣煙。我吹牛他聽,真是難得有這種不抬杠子,不多嘴的好伴。」 「將來還是多謝謝他。」大青龍叮囑趙宗之:「我這一輩子,最怕欠人情。」 說完了他闔上眼睛,趙宗之離開櫃房,王二虎跟著出來送,趙宗之遲疑了一會兒試探著問:「李黑子有消息嗎?」 「在我面前少提他。」二虎惡狠狠的頂過來一句。 「——」趙宗之識相的不再問下去,也覺得實在不該再問。這是王家最不露臉的事。玉合順李三掌櫃的不見了,王家的小寡婦也是那晚失了蹤,天下沒有比這再巧的事。 沒有人在背後傳話,或者批評。但是人人心裡有數,定是李黑子把小寡婦給拐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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