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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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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寒地凍的大清早,他們夠辛苦了,其實還有比他們更辛苦的人。那些趕車的「車老板子」們,冒著連皮襖都擋不住的刺骨寒風,趕著大車,渡過冰封的松花江,由扶餘鄉間到了前郭旗糧棧。卸下裝在車上的大豆的麻袋,然後趕到煎餅鋪去吃早飯。 到了煎餅鋪門前,習慣的在門外跺跺腳,把靰靴上的雪泥跺乾淨,再拉開風門,一面向屋內走,一面摘去皮帽子,解開紮腰脫下外面的老羊皮襖。 這時結在眉毛上活像珍珠似的冰兒溶化了,老年人鬍子上的大冰塊也溶化了,用手一抹,大聲嚷著:「老趙頭,兩斤煎餅,一盤炸魚,大碗燉豆腐……」 每個人面前,大碗盤小子的弄了一大堆,外帶著趙大嬸免費供應的一小碗麵醬和大蔥。他們吃得唏哩呼嚕響成一片,沒有多久,每個漆黑的額角上,向外冒汗。 他們來煎餅鋪吃早飯,很少說話,因為要趕著朵拉幾趟,房中再暖和也不留戀。 一個二十多歲,戴了兔子毛耳圈,外加大皮帽的當地年輕小夥子,隨著山東「車老板子」吃完了飯,在趙宗之收碗的時候,低聲說。 「老趙頭,大青龍又從『監獄』溜了,還大模大樣坐火車……」 「就是你的話多,」車老板子向門外推他,看樣子他是跟車的下手。邊走還意猶未盡的說:「詳細的,晚上我再說給你聽……」 兩個人走了,這時店裡客人漸漸少起來,雖然客人不多,他們並不休息,全日供應,絕不按早、中、晚三個時辰做生意,平常休息。 拴柱聽見剛才那個小夥子的談話,他抽個空兒問趙宗之:「大青龍是幹啥的?」 「紅鬍子。」 「——」拴柱子懂了,關東的「紅鬍子」與「人參、貂皮、靰鞡草」一樣的出名,就和家鄉「拉杆子」的一樣。 「表舅,」拴柱子又說:「我見過大青龍,他在火車上就坐在我的對面。」 「別瞎說。」趙宗之緊張得聲音都變了。 「不撒謊,表舅我是真真的和他坐在對面。」拴柱委屈的補充說明。 「你這個傻蛋,」趙宗之舉起手來,差點打下去:「你簡直糊塗得像一鍋粥,」趙宗之聲音低低的:「小心教腿子們聽見了,弄了去過堂,抽皮鞭、坐老虎凳、灌煤油。就像大青龍,被灌得壞了五臟,臉上發青。以後要記著一問三不知,留著那條小命,回家見你老娘。」 趙宗之說了一大堆,拴柱子才感到害怕,知道不是鬧著玩的,趙宗之接著又說:「聽到客人們再說這些,聲音越說越大的時候,就用手指指牆上。」 牆上有個紅紙條兒,寫了四個方方正正的黑字。拴柱子雖不識字,卻不記得在老家過年時貼春聯,什麼「抬頭見喜」「黃金萬兩」「福祿壽喜」。他弄不清,這張紙條與「紅鬍子」有啥關係。 「你只要一指,他們就不說了,就是說,嗓門也會小些。」 「表舅,那上面是不是寫『抬頭見喜』?」 「你沒念過書啊?」趙宗之很驚訝:「那是寫的『莫談國事』。」 「啊!」其實拴柱並不懂字義。 「以後有空兒我教你念幾句書,省得是個睜眼瞎子,中不中?」 「那敢情好。」拴柱高興得直裂嘴。 拴柱子送待洗的碗筷到後面,大妮接過去,放在溫水裡洗滌,聲音也低低的問:「二叔和你說啥?」 真是女人耳朵,拴柱子故意搖搖頭。 「我聽見啦,像是二叔不高興的樣兒。」 「他要教我念書。」 拴柱子說完了想走,大妮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活像一把利鏟,在他臉上挖了幾鏟,表示不相信。 等到中午過後,客人散去,他們才圍在桌上吃起飯來。大嬸為趙宗之燙了一小瓷壺酒,趙宗之就著炸鹹魚慢慢喝。 幾杯下肚,臉上有一點紅意,話匣子打開了:「拴柱,年輕漢子闖關東,有兩樁事兒要記住。」 「——」拴柱唏哩呼嚕吃粥,耳朵卻很留心的聽著。 「第一樁:別看關東到處是寶,這寶是給有主見和勤快人的。我是夠勤快的了,吃虧的就是沒有主見。人家開荒,我也跟著開荒。人家伐木頭,我也跟著伐木頭,人家去抱『棒錘』(即人參 ),我也跟著挖『棒錘』……除了『紅鬍子』沒下水幹過,樣樣都全了。這山看著那山高,到今格算起來,來關東快卅多年,啥也沒啥!」 趙宗之不勝感慨的搖了搖頭,端起酒杯在嘴上又抿了抿。 「別看不起那些老鄉親們,晚上來喝兩盅。一是關東冷,一是想家。喝幾杯身上暖和,暈暈的回到窩鋪,倒頭便是大天亮。在這個小城裡,除了聽聽琴書,看看蹦蹦戲,天寒地凍,無處可去。另外能去的地方,便是澡塘子了,今晚我帶你去澡塘泡泡。」 趙宗之舔舔手指上的魚屑和油漬,這時趙大嬸已經吃飽了,到後面弄晚間的菜。大妮還在慢慢的吃著,趙宗之看了大妮一眼,然後拿起空碗:「大妮,給叔叔裝碗苞米粥來。」 大妮走了,趙宗之才壓低聲音表示:「我說的沒有醉話,沒有廢話,等你有一天混出個名堂,千萬記著,喝兩盅沒啥,可別沾上女人。古人說得對『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種貨都招惹不得……」 大妮已將粥端來了,趙宗之忙停住,昏濁的眼珠中佈滿血絲:「記著表舅的話,我是過來人。現在想回過頭去,重新再走一遍,不成嘍,」他捶捶腰眼:「骨頭架子都快散了。」 拴柱的粥吃完,大妮又給他添了一碗。大妮說:「乘熱快吃,我再添。」 拴柱子想想每頓都是吃八九碗,真有點不好意思。誰知大嬸卻在後面大聲說:「『人是鐵,飯是鋼』,你正在發『身量』,能吃能喝才結實和有力氣。」 娘兩個一拉一唱拴柱反而無法吃第九碗了,匆匆的吃完,大妮上來拿碗時,他搶著把空碗送回去。 這晚,等收了生意,趙宗之真帶拴柱去澡塘子。 臨走,大妮打開木箱,取了布包,拿出新縫的小褂和「褲叉」交給拴柱。趙宗之則拿來一件舊老羊皮襖:「穿上,外面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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