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上海的早晨 | 上頁 下頁 |
四五一 |
|
郭彩娣拔起腳來走了。管秀芬覺得在郭彩娣面前抬不起頭來,認為她的話裡含意很深。郭彩娣說話無心,管秀芬聽話有意!為啥說她老實?不是因為她的男朋友陶阿毛出事了嗎?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又是啥意思呢?分明是諷刺她啊!牆倒眾人推,軋了一個壞蛋男朋友出事了,她也跟著倒楣,受人的腳板氣。要是在過去,她絕不讓郭彩娣這樣輕易走掉。湯阿英見她低頭不言語,問她:「你在想陶阿毛有哪些罪惡活動嗎?」 管秀芬未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她這時認真地回憶認識陶阿毛的經過,一幕一幕過去的情景慢慢在她眼前展開:覺得沒有啥重要事體可以揭發的,她內心焦急。她和陶阿毛確實比較接近,能夠對湯阿英一口回絕嗎?說不曉得陶阿毛有啥罪惡活動嗎?她自己也不相信。但一時又急切地想不出來。正在她為難的辰光,趙得寶走了進來,通知湯阿英半小時以後到餘靜那邊去參加黨委擴大會議。趙得寶走了,她覺得時間短促,工會辦公室來往的人又多,就向湯阿英要求道:「讓我回去好好想一想,改一天再談,好啵?」 湯阿英點點頭,管秀芬要求道:「下次談,最好找個僻靜的地方,免得有人打攪。」 湯阿英也同意了,約她今天在女工董素娟的房間談。管秀芬那天回家以後,確實不斷在想她和陶阿毛往來的情況,感到有些可疑的地方,旋即又推翻自己的想法,一時分不清究竟有沒有問題。她今天跨進女工單身宿舍的門,這個問題還沒有解決,等到湯阿英問她「你最近想得怎麼樣?」便毫不掩飾地道出她內心的焦慮:「想是想了,有些事體一時也弄不清有沒有問題……」 「陶阿毛這人十分狡猾,很會偽裝。他的一舉一動不容易馬上發現問題。否則,他的真正面目早就暴露了。你先把事體擺出來,他對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體,全掏出來,慢慢再分析,就可以看清爽哪些沒問題,哪些有問題。」 「你要多多幫助我分析。」 「這是我的責任。」 管秀芬談了和陶阿毛認識往來的經過,湯阿英認為絕大多數都是男女之間談情說愛的一般事體,陶阿毛曾經告訴管秀芬四句仙詩卻吸引了湯阿英的注意,她問:「這四句仙詩啥內容?」 「讓我想一想,」管秀芬記憶力強在細紗間是出名的。她做記錄工,車間姐妹每人生產數位,用不著查看記錄,她可以信口說出,絲毫不差。她說,「是這四句:『草頭將軍不出世,社會永無安寧日。一九五二年,應該改皇元。』陶阿毛說,這是扶乩扶出來的乩訓。他聽別人說,乩訓十分靈驗,但是他不相信這一套鬼話,他相信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 「你啥辰光聽他說的?」 「一九五二年三月間五反運動剛開始不久。」 「他怎麼給你談起的?」 「他說社會上傳說很多,問我聽到過四句仙詩沒有,便把他聽到的乩訓告訴我了。」 「在啥地方對你說的?」 「在中山公園動物園前面的大樹下面,我們兩人坐在一張長椅子上談的。」 「我爹對我說過,他在無錫鄉下也聽到過這四句仙詩,是地主兒子朱筱堂傳播出來的;在上海,陶阿毛這些壞人就對你傳播,都是一個來源。敵人利用迷信,製造謠言,煽動人心,夢想推翻我們人民民主專政,復辟資本主義。一九五二年早過去了,現在是一九五六年了,時間也證明這是謠言。他向你傳播謠言,別人說十分靈驗,叫你相信,而他又不相信,讓你不懷疑他,這是他的遮掩手法。」 管秀芬腦筋里弄不清爽陶阿毛的假像,湯阿英的精闢分析使她頭腦立刻清醒,認識到這四句仙詩不是隨便聊天,而是陶阿毛有意傳播灌輸。管秀芬提出廠裡生活難做的辰光,陶阿毛曾和她議論過各個車間姐妹的情況,她也和陶阿毛談過對筒搖間譚招弟,徐小妹她們不滿的情緒。湯阿英想起那次廠裡生活難做各個車間鬧不團結的景象,深思地說:「陶阿毛是保全部的工人,應該負責保養機器,為啥忽然議論各個車間姐妹的情況?你想過沒有?」 「我以為隨便聊天。」 「他和你出去白相,談戀愛,為啥要議論廠裡的事體,沒有他的目的嗎?」 管秀芬心頭一愣,說:「我當時確實沒想到這一層。」 「那次各個車間鬧不團結,組織上早就發覺有人從中挑撥,搬弄是非,破壞工人的團結,其中就有陶阿毛的黑手。秦媽媽對我說過,不過沒有點出陶阿毛的名字,看來余靜同志和秦媽媽她們早就瞭解了,只是辰光沒到,沒有說出來。」 「這麼說,我也被利用了?」管秀芬後悔上了陶阿毛的當還不知道。現在看到,那次各車間姐妹不團結,她還有些責任哩。她對陶阿毛更加仇恨。 「你當時不瞭解陶阿毛這個壞人,年紀又輕,正在談戀愛,有的地方不知不覺被他們利用是難免的。」 「他曾經鼓勵我加入共產黨,要我創造條件,爭取做個共產黨員。」管秀芬見湯阿英對她諒解,思想上顧慮也少了,大膽地說,他也想入黨。因為他當過國民黨時代的偽工會副理事長,他說,組織上一時對他也許不瞭解,其實他和國民黨反動派沒啥關係,可能暫時入不了黨,但他無論如何要努力爭取入黨。我不曉得這裡有沒有問題。」 「看來可能有問題。他大概想打入我們黨裡,隱藏深些,進行陰謀活動方便些,欺騙性也就大了!他又怕入不了黨,想通過你的嘴,向組織上反映,他和國民黨反動派沒有關係,然後取得組織上的信任,慢慢混到黨裡來。這是一條毒蛇。」 「為啥勸我入黨呢?」管秀芬有的地方還想不通,她說,「他思想表現很進步,還說什麼最好兩個人都入黨,再結婚,就是雙喜臨門了。」 「這也是他的欺騙手法,使你看不出他的罪惡目的,他估計自己一時不能入黨,你先入黨,通過你,可以瞭解黨內的情況……」 不等湯阿英說完,管秀芬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啊喲!這實在太毒辣了,太可怕了,差點上了他的大當!我打了入黨申請的報告,幸虧黨組織沒有批准,否則……」 「組織上瞭解你和陶阿毛的情況,這方面你不要擔心,也不要顧慮。你想想,陶阿毛和你往來,還有啥可疑的地方?」 管秀芬歪著頭仔細在想,望著窗外藍湛湛的天空。白雲在緩緩地移動,微風輕輕吹著掛在門口的白布門簾,傳來車間裡機器轉動的音響。這裡離廠房較遠,機器轟轟巨響傳到宿舍,雖然已經低微了,凝神聽去,卻相當清晰。她說:「現在想不起來還有啥可疑的地方。」 湯阿英肚裡裝著許多可疑的問題,她從機器聲裡想到工人同志正在車間緊張的勞動,想到工人對資本主義工商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的高漲熱情,想到工人的生活,想到過去廠裡所發生的一些重大事件,問道:「那次工人中毒,你為啥沒有中毒?」湯阿英有意裝做不知道其中原因,問她。 「我沒在飯堂裡吃飯。」 「你到啥地方吃飯去了?」 「我到外邊小飯館裡吃飯了。」 「為啥那天想到小飯館吃飯呢?」 「想調調味兒。」 「是你一個人去吃的,還是和啥人一道?」 「和陶阿毛一道。」管秀芬信口說出。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