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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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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阿毛究竟犯了啥罪呢?要是別人,她早跟著到工會辦公室裡面去了,這是陶阿毛,廠裡人,特別是細紗間的人,誰不瞭解她和陶阿毛軋朋友不是一天了,在一些人眼裡早在等候吃他兩人的喜糖了。她從未承認,但也沒有否認過。少女羞澀的心情,使她不好意思走進工會辦公室。她和陶阿毛的特殊關係,也叫她不能到工會辦公室,影響他們談問題,自己的地位也不好處。她只能和擁擠的人群一樣,在辦公室門外看事態的發展。沒有多久,看到區公安分局的兩個公安人員來了,走進辦公室,她心頭一愣,覺得形勢不妙,預感到有啥不幸的事體要發生了。兩個公安人員走出辦公室,接著湯阿英出來了,她帶他們到清花間去了。 一部分群眾跟著去了。管秀芬也跟著去了,她稍為安靜一點,料想事體不一定像她預感那樣。她看到湯阿英向公安人員指指點點,公安人員一邊點頭,一邊四下觀察,看看門口撲滅火器的位置,距離,又到機器旁邊望望,並且揀了一塊濕漉漉的熏得焦黃的棉花,放在鼻子面前一聞,然後又選了一塊燒了一半的棉花聞了聞,手裡拿著兩塊棉花,又在清花間四邊望望,特別注意研究了清花間往來的大門。好像要從大門的路上發現誰的腳印似的。湯阿英領著兩個公安人員邊走邊介紹當時情況,管秀芬只見她嘴動,卻聽不清說些啥。公安人員邊看邊點頭,很少說話,觀察的卻十分仔細。 湯阿英領著公安人員看過現場,回到工會辦公室,管秀芬也隨著人群回到辦公室門口,在等候裡面的動靜。 公安分局的一輛吉普車開到工會辦公室門口,兩個公安人員押著陶阿毛從裡面走了出來。陶阿毛雙手放在胸前,上了手銬。他先進了吉普車,隨著公安人員也上了車,吉普車立即開走了。 陶阿毛和公安人員的面影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她雖然閉著眼睛,躺在被窩裡,仿佛也看得十分真切,絲毫不容懷疑。 第二天,她沒有上班,請了病假,躲在家裡發呆,往日少女的驕傲的笑容消逝了,伶俐的口齒沉默了,逞強好勝愛討別人便宜的興致喪失了。她變得多愁善感,像一個孤僻的人,怕碰見任何人,即使見到了人,她也不理睬。這個晴天霹靂給她的打擊太沉重了,沒想到陶阿毛是這樣一個壞人,而她竟然愛上了他!她的美麗的理想破滅了!原來這不是理想,也不美麗,而是醜惡,羞恥,使她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她在家裡整整躺了一天,啥地方也不去。可是不能老在家裡躺下去啊,再不上班,細紗間的姐妹一定奇怪,管秀芬這個活躍的少女,怎麼忽然生病不起床?假如來看她,發現她沒有病,她怎麼對人說呢,而且不能永遠不到廠裡去,不見那些人。她強打起精神,第三天,像往常一樣,到細紗間做生活了。大家都關心她的健康,郭彩娣問她是不是真好了,身體不舒服,可以再休息兩天。董素娟要她到廠裡醫務所去看一看,拿點藥吃。張小玲叫她別上班,等病好了再來……這些熱情的關懷使她十分感動。特別使她感動的是湯阿英。 湯阿英聽說她來上班了,特地放下手裡的事體,到車間來看她,摸摸她的額頭,親切地問:「真好了嗎?」 「真好了。」 「你不要擔心廠裡的生產,身體要緊,別病倒了,我看你臉色不好,有些蒼白,精神也差,一定沒有完全好,還是回去休息兩天好。」 「我在家裡待不住。我好了,可以上班了。」 湯阿英又摸摸她的額角頭,看看她的舌苔,按了一按她的脈門,像個醫生一樣問這問那,使她幾乎回答不上來,只是含含糊糊地說:「差不多,」「沒啥不舒服。」……湯阿英問她:「胃口怎麼樣?」 「不想吃物事,也不曉得餓。」 「一定受了涼了,胃口不好,也要吃點,否則身體支援不住的。」 管秀芬輕輕點了點頭。湯阿英走了,一轉眼的工夫,卻又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包餅乾,送給管秀芬說:「你身體不好,一定不想吃油膩的物事,吃點餅乾,清爽點。你要多注意身體,別累壞了。有事,隨時可以找我,想回家休息,我可以給你請假。」 湯阿英這樣對她關懷,又這樣熱情親切,如同她的親姐姐一般,使她心裡感到溫暖,得到無上的安慰。她以為細紗間的姐妹一定看她不起,沒想到大家對她這樣關懷,特別是湯阿英這位工會副主席真是關懷到無微不至。她要努力做好記錄工作來回答湯阿英她們熱情的關懷。 約摸過了一個禮拜,湯阿英找管秀芬到工會辦公室談談,告訴她陶阿毛的問題十分嚴重,組織上掌握他的材料很多,嫌疑極大。 管秀芬聽到後來,簡直不相信她的耳朵了。這太可怕了。她以為這是不可能的事,但這是湯阿英親口對她說的。她親耳聽見的。頓時一副殺人不眨眼的青面獠牙的醜惡的凶相在她面前出現,這就是那個滿面笑容,態度和藹,待人熱情的陶阿毛嗎?一張畫皮,兩副面孔。她過去看到的是畫皮,現在看到的是真相,是陶阿毛的本來面目,一股階級仇恨的激流從她心田湧起,恨不能抓住陶阿毛把他打個皮開肉綻!她氣得臉色鐵青,牙齒咬著下嘴唇,悔恨交織在一起,齧著她的少女的心房。半晌,她的嘴裡才迸發出一句話來:「我上了他的當了!」 「像陶阿毛這樣的壞人,在我們工人隊伍裡隱藏很深,不是短時間可以發覺的。他用各種偽裝迷糊我們,用甜言蜜語欺騙我們,用小恩小惠拉攏我們,還用偽裝進步,工作努力麻痹我們,一時對他的面目認識不清,並不奇怪。我最初也只是覺得他的形跡可疑,言語出奇,對人無緣無故親近,而且熱情過分,好像有啥不可告人的目的,一時又抓不到他的把柄。我向余靜同志和秦媽媽彙報了。余靜同志站得高,看得遠。她早就察覺他的行動詭秘,雖說他很積極,但都是假像,暗中注意他,沒有對群眾講。她向區裡做了彙報,楊健同志也知道了。」 「陶阿毛這個壞蛋落網了,真是大快人心。」 「他的面目還沒有完全暴露,他的罪惡活動要進一步調查。」湯阿英事先瞭解管秀芬的家庭情況,她的歷史是清楚的,她和陶阿毛往來,根據群眾的反映,也只是軋個朋友,希望將來結婚,沒有發現其他問題。她可能瞭解陶阿毛一些情況,但在陶阿毛假像的掩蓋下,當時不容易看清。湯阿英現在把陶阿毛的畫皮揭開,讓她看清陶阿毛的真正兇惡面目,好幫助她回憶陶阿毛過去一些活動的真正目的。湯阿英說:「你和陶阿毛比較接近,可以回憶回憶,向組織上揭發陶阿毛的罪惡。」 「好的……」 管秀芬正要說下去,郭彩娣走了進來,一見了管秀芬,安穩地坐在寫字臺旁邊,悶聲不響,便高聲說道:「今天怎麼老老實實坐在這裡?」 「我啥辰光不老實?」 「表揚你,又不高興。」 管秀芬覺得郭彩娣在刺她,便頂了一句:「我不要你表揚,我也沒啥值得表揚的!」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郭彩娣嘻著嘴,笑了笑。 湯阿英問郭彩娣有啥事體。郭彩娣見湯阿英在和管秀芬談話,料想有要緊的事體,她說:「沒啥重要事體。就是余靜同志快和楊部長結婚了,我們集體送點啥禮物好,想和你商量商量。現在你有事體,你們談吧,我明天再來找你。」 「你先想想送啥禮物好,明天我們再商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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