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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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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看過?」潘巨集福以為馮永祥是工商界消息靈通人士,一定看過了。 「報上經常有慕韓兄的大作,我哪能曉得你指的是哪一篇。」 「大概是關於民族資產階級改造的那一篇。」唐仲笙也認為這篇文章寫得好,有見地,與眾不同。 「哦,」馮永祥裝出看過一樣,說,「這篇寫得確實不錯,你給大家介紹介紹。」 「我記不得,」潘宏福不願意介紹,說,「請仲笙兄介紹吧,他看的仔細,過目不忘。」 「也好,」馮永祥說,「智多星的記憶力,在工商界是有名的。」 「怎麼弄到我頭上來了?」 「誰叫你的記憶力好的?」馮永祥頂了他一句。 「大家一定都看過了,用不著介紹了。」 「奇文共欣賞,還是介紹一下吧。」 「阿永,」馬慕韓的手對著馮永祥搖了搖,說,「這篇文章寫得不好,不值得介紹。」 馮永祥反問一句:「報上能發表,我們欣賞一下不行嗎?」 「這兩天盡忙著出席人代會,報上很多好文章都來不及看,」徐義德說,「還是介紹一下好,宏福老弟。」 馬慕韓不再堅持,大家都靜下來。唐仲笙斜對著壁爐旺盛的火焰想了想,說:「我記得開頭是這樣寫的:走社會主義的道路必須消滅資本主義剝削制度,這是理所當然,勢所必至的,國家採取和平改造的方針和贖買政策,逐步消滅資本主義剝削制度,是符合中國社會發展的規律。工商業者只有和全國六萬萬人民共同走社會主義的道路,把個人前途和國家前途結合起來,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過剝削生活不是真正的幸福和快樂,只有到了社會主義社會,沒有剝削,大家都過富裕的日子,才是真正幸福和快樂的生活,足見共產並不可怕。政府給我們一個時間逐步接受社會主義改造,使我們能夠從剝削者改造成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而且要過愉快的生活,我們為啥怕共產呢?」 「慕韓兄這段真精采,理論水準很高,一般人只談不怕共產,沒有結合前途談,是個缺點。」江菊霞說,「這段結合前途談,就完整了,對工商界也有說服力。我十分欣賞這篇大作,給智多星抑揚頓挫一念,更加美妙了。」 「美妙還在後頭。」唐仲笙說。 馮永祥催促唐仲笙:「快念下去。」 潘宏福在家裡曾經念給父親聽過。潘信誠心中也蠻佩服,認為馬慕韓這幾年確實看了不少進步書籍。馮永祥沒有替他吹牛,他勸說潘宏福應該用用功,念念書,不然啥事體都是馬家跑在前頭,潘家連文章也寫不過人家,潘宏福把馬慕韓的文章看了好幾遍,有幾段完全可以背出來了。唐仲笙說「美妙的還在後頭」,他不知道指的是哪一段,他凝神在聽。 「讓我想一想,」唐仲笙出神思索,很快接下去說,「對了,下面是這樣寫的:人的本質是可以改變的,作為民族資產階級分子要樹立接受社會主義改造的信心,必須認識到要經過深刻艱苦的鬥爭,才能逐步得到改造。毛主席教導我們要認識社會規律,掌握自己的命運,因為中國民族資產階級和別的國家的資產階級不同,它有兩面性。中國大多數資本家有可能接受改造,成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 馮永祥聽到這裡,不禁大聲叫道:「我們慕韓兄的大作提高到理論高度,真了不起!」 「阿永,你是不是想把我趕出徐公館?」 「慕韓兄,這是從何說起?」 「你的話叫我臉上發燒,怎麼能坐的住呢?」 「我說的是老實話,這樣漂亮的文章,別說是上海,就是在全國工商界裡,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寫。只此一家,別無分鋪。」 「未免太過獎了,」馬慕韓想了一下全國工商界的頭面人物,真正研究馬列主義和毛澤東著作的屈指可數,就是個別工商界朋友有些體會,肯像他這樣坦率地寫出來的,更是難得了。全國當然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但他嘴上卻謙虛地說,「這篇東西不過是學習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劄記,談不上理論水準。我瞭解的也非常有限,馬列主義的書籍很多還沒有讀過,社會上許多新問題更少研究。比如說農業吧,五萬萬農民的購買力,對我們工商界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最近農村的發展,連我們的想像力也跟不上。」 「你是說農業社會主義改造嗎?」唐仲笙最近特別注意農村的消息。 「唔,農業社會主義改造的速度這麼快,許多地方都向高級形式的合作化發展,我們不努力,工商業一定跟不上農業的發展。」 「這又是馬列主義的理論問題,」馮永祥對大家說,「慕韓兄總是從大處著眼,提高到理論高度來看問題。」 「提高到理論高度來看問題。」潘宏福思索著馮永祥這句話。他在家裡被認為是懂得政府政策和理論的。一在馬慕韓和馮永祥這些人面前,就自愧弗如了。父親要他多看點書、確有實道理。他右手托著腮巴子,用欽佩的神情和學習的態度在聽他們談論。唐仲笙說:「慕韓兄提的這個問題很值得我們研究。農業合作化速度這麼快,農民必然伸手向我們要先進的工具,最近宋其老的廠裡日夜加班在生產雙輪雙鏵犁,就是一個證明。假使我們拿不出農民需要的生產工具,非但經濟要受損失,而且還會影響工農聯盟。所以我們必須加速社會主義改造,搞好生產,來支援農業改造。」 「工商業不能脫離農業,農業經過改造,農業生產可以大大提高,人民生活可以改善,購買力也一定提高。農業的發展給了我們工商界一個很大的鼓舞。」徐義德後悔草擬發言稿的辰光沒有想到農業這一點,不然可以寫得更漂亮,獲得的掌聲也會更多更響。 「不但是鼓舞,而且也推動工商界,就拿我們捲煙業來說,每個農民多買一包香煙,我們生產就趕不上。」 「豈止捲煙業,仲笙兄,你剛才提到雙輪雙鏵犁,為了製造這個,很多廠要添配工具零件,把五金業的生意也帶好了。全國農業發展,不僅工業生產要發展,商業也要跟著發展,私營工商業不加快社會主義改造速度,很難滿足農業發展的需要。現在起,規定兩年全市合營,我看是有點慢了。」 「慢了?」馮永祥本來以為這次人代會通過決議全市私營工商業在兩年之內要進行公私合營未免太快了。全上海有十六萬多工商業戶,如果完全實行公私合營的話,兩百多個行業,一個行業從醞釀到協商到清產定股和人事安排,起碼也得花上個半年工夫,兩百多個行業不可能同時進行,一定要分期分批,兩年的時間,無論如何是太短促了。兩年,不過是七百三十天啊!難道說七百三十天以後,上海一家私營工商業也沒有了嗎?根本不可能的事。他搖搖頭說:「我倒覺得要是兩年之內真的能夠合營了,速度也不算慢了哩。」 「為啥?」 「慕韓兄,辦事體一要時間,二要人力,瞭解上海有多少工商業戶,就曉得我的話不錯了。」 「事在人為。」馬慕韓不同意他的意見。 「中央並不是不瞭解農業發展的情況,可是仍然決定兩年,其中大概不會沒有道理。」 「要穩步進行改造,」徐義德說,「時間長一點,大概給我們有個思想準備。」 「就是這個道理,」馮永祥自鳴得意,搖頭晃腦地說。 「再過幾天就是一九五六年元旦了,從一九五三年提出總路線算起,到現在快三年了,思想準備的還不夠?」馬慕韓質問的眼光對著馮永祥,他認為思想準備已經過了頭。 「我們這些核心分子的思想準備的當然足夠了,工商界大多數人就很難說了。」馮永祥歪著頭,調皮地望著馬慕韓。 「你忘記執委會告全國工商業書裡面的數字嗎?私營工業產值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已經納入各種形式的國家資本主義的軌道,將近一半左右的私營零售商已經轉變為經銷、代銷等形式的國家資本主義的商業,你說,這是少數呢?還是多數?」 「我承認這是多數,但請注意,這指的是各種形式的國家資本主義,而不是高級形式。我們現在談的是全市合營,是高級形式。走初級形式,走中級形式,問題都不大,可是高級形式,問題就不簡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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